外頭忽地響起一陣呼喊,夾雜兵器碰撞出的冷硬之聲。顧慈眼睛艱難地睜開一線,漆黑夜色暈染窗紗,漸漸,竟生起半片詭異的紅光。
屏風外,有人匆匆入內,“裴大人,大事不妙,叛軍打進宮來了!陛下要您趕緊過去。”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醒神後張皇四顧,不知該如何是好。有幾個內心脆弱的,已直接軟倒在地,嗚嗚哭起來。
顧慈腦袋“嗡”了聲,空白一片,忘了疼痛,側眸望向屏風。
燈火在屏風上繪出裴行知的身形,清瘦卻挺拔,無論何時都能給人一種安全感。所有人都在等候示下,裴行知下意識舉步要走,餘光瞥向屏風,腳便便如何也抬不起來。
留下,他無法保住國家;離開,他就無法保住她。無論選擇哪條路,都會讓他抱憾終生。
修長玉指攥緊筆杆,因用力而微微發抖,一滴墨順勢從筆尖滑落,在寫了一半的藥方上暈開渾濁的黑。
顧慈知道他在糾結什麼,調動力氣道:“大表哥......你去吧。我這裡人手都夠。”喘息著休息了會兒,她望著帳頂海棠紋,嘴角緩緩扯起點笑,“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淪為階下囚。”
最後半句話,一下擊中在場所有人的心。
產房內人手究竟夠不夠,早產風險到底有多大,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太子殿下不在,裴大人就是東宮的頂梁柱,且還深諳醫理,他走了意味著什麼,眾人皆知,太子妃不可能不知。
可為了家國大義,她還是選擇放裴大人走。正如她所言,沒有國,你我皆為囚徒,又哪來的家?
案頭燭火“嘶嘶”狂舞,點亮每一雙眼,宛如點點星辰彙聚成河,奔流不息。
眾人心潮激湧,紛紛向裴行知保證定會護太子妃無恙。就連方才被嚇哭的小宮人,也備受鼓舞,擦乾淨眼角重新忙碌自己的差事,神色較之方才還要專注。
外間匪賊笑聲狷狂,亦無法再動搖他們半分。
裴行知長出一口氣,用力閉了閉眼,囑咐身邊人幾句,朝屏風行一大禮,“我定早去早回。”說完便踅身離開。
這段插曲很快過去,顧慈又被陣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渾渾噩噩間,她感覺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臉,在她耳邊說話,像是雲錦的聲音。
“姑娘!姑娘!大姑娘她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哭聲大得都快把屋頂掀翻。”
聽了一整晚的噩耗,終於來了個好消息。顧慈支離破碎的心略感寬慰。大約是被顧蘅感染到,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咬緊牙關猛地一使勁,褥墊間一陣濕熱,所有疼痛都尋到宣泄的出口。
“生了生了!是對孿生姐妹!”
屋內雀躍一片,喜聲連連。
顧慈見他們笑容滿麵,自己嘴角也染上笑,周身力氣如流水般泄去,身子虛軟好似隨時都會飄起來,眼皮沉甸甸墜下,隻想好好睡個覺。
外頭猝然傳來一聲撞門聲,顧慈努力掀開眼皮,窗外紅光更盛,隻要撕裂天幕,一群匪賊踹翻屏風,拿刀指著屋內眾人,“我等奉天命,輔佐潞王殿下登基,誰敢不從,一律格殺勿論。”
歡笑聲瞬間被尖叫取代,宮人內侍們慌亂不堪,沒頭蒼蠅似的跑來奔去。可跑得再快,也快不過匪賊們手裡的刀,殷紅飛濺,澆滅燭火,屋內瞬間陷入大半昏暗。
雲錦和雲繡將兩個才出生的孩子藏到顧慈身邊,拉下床帳,以身擋在前頭。可嬰兒脆亮的哭聲還是引來賊人頭目的注意。
他眯了眯眼,朝床榻走去。雲錦和雲繡壯著膽子要去攔他,卻被輕鬆撂倒在地,昏迷不醒。
刀鋒血跡在地上點繪出不規則弧線,分外刺鼻。
顧慈渾身綿軟,使不上半點力氣,隻能背對向床外,將姐妹倆護在身下。屋內忽然安靜,腳步聲踩著滿地碎瓷,咯咯聲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坎上。
怎麼辦?孩子才出生,還沒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人世間,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無力的悲涼感從背脊末端騰升,很快漫延全身。兩輩子加一塊,她都沒這般害怕過,除了用力閉上眼睛,什麼也不會做。
刀鋒撕裂帳幔,銀光泠泠,兩個孩子被晃了眼睛,哇哇啼哭。鈍器入肉聲乍響,殷紅飛濺,侵染大半被褥。
有一滴落在顧慈臉上,她愕然睜開眼睛,床帳隻剩半截,刀鋒就懸在她頭頂,再有半寸就能叫她和兩個孩子一塊身首異處。
持刀的賊人麵目猙獰,翻了個白眼,“咚”聲倒地,露出他背後之人。
戚北落身披鎧甲,立在床邊,身形巍峨如山,撐開一股軒昂氣勢。燈火半滅,銀甲兀自折射出朦朧光暈,屋子頓時亮堂許多。
眉眼透著凜然殺意,望著她時,卻依舊清潤赤誠如少年。
“慈兒,我回了,可還無事?”
他丟了染血的長劍,坐在床沿,擁她入懷。目光掠過她身下的兩團軟綿綿的繈褓,視線一定,錯愕片刻,嘴角牽動,眸中湧起幾分難以置信的喜色。
顧慈眼睛睜得大大的,惘惘望著他,呆呆地拽了拽他鎧甲,又摸摸他的臉。一冷一熱兩種觸感拂過肌膚,她終於敢確信,是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
“北落......”
千言萬語擁堵在喉嚨中,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一張口便痛聲大哭。也不管他鎧甲上的血汙,直往他懷裡鑽,定要將這幾月的委屈通通宣泄出來。
戚北落心頭酸澀,擁緊她,輕吻她發頂,給她想要的溫暖。
屋內匪賊都被鳳簫領來的人製服,卻有一個方才因被宮人拿花瓶打暈在地,大家以為他已死,便未拿繩索捆縛。
可巧眼下,他幽幽轉醒,窺見屋內情狀,頓時了然,心有不甘,偷偷抬手指向床榻,欲用袖箭射殺夫妻倆。
機括還未扣下,一雙陰狠的鳳眼霍然睨來,他心頭一蹦,未及反應,便有尖銳寒芒從床邊飛來,“咣當”一聲,直挺挺地落在他肘間,將他小臂和袖箭一道從胳膊上齊齊砍斷,乾淨利落。
驚痛聲剛奔至嘴邊,頭頂突然罩落大片陰影,他抬眸,正對上戚北落墨黑的眼,燈火中烏然燦然,卻猶如深淵般陰冷幽邃。
那聲痛又憋回嘴裡,他扭身往後躲,戚北落卻一腳踩在他斷臂傷口上,不留情麵地輾碾,在他期期艾艾的求饒聲中,朝所有逆賊一字一字咬金斷玉,聲調漠然低沉。
“孤在此,傷孤妻兒者,為虎作倀者,犯上作亂者,都得死!”
作者有話要說: 美好的中秋節,我點了兩杯奶茶,可隻送來零根吸管。
我舉杯邀明月,卻隻能望“珠”興歎。噫籲嚱,吃茶之難,難於上青天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