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香火店內輕鬆的氛圍感染了小女孩, 小女孩漸漸放鬆下來,從夏孤寒的身後走出來。
拉了拉夏孤寒的衣服,小聲說道:“哥哥, 我見過那個弟弟。”
夏孤寒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蹲下來, 和小女孩平視,柔聲問道:“是嗎?還記得在哪兒見過的嗎?”
小女孩偏著頭,認真地回想。
“嗯……”她眉頭緊緊皺起,似是回憶到不好的場景,開始害怕地顫抖。
夏孤寒伸手輕輕拍拍小女孩的後背,“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小女孩倔強地搖搖頭。
“我想起來了。”
香火店周圍的空氣突然為之一蕩, 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
夏孤寒和顧晉年最先發現不對勁, 兩人對視了一眼, 什麼也沒說, 同時看向小女孩。
夏培河和小米之後也發現了, 目露驚訝之色。見夏孤寒和顧晉年沒反應,他們便也安靜地站在一旁。
殊不知,此刻夏孤寒和顧晉年眼中的世界已經變了樣。
小女孩放出她的意識, 把兩人帶進她的世界裡。
***
天氣有些陰沉,一層又一層的烏雲擋住了藍色的天空,天空很低,空氣很悶, 大有一副暴風雨來臨之前詭異的寧靜感。
前麵是一間四層的建築, 年代有些久遠,牆上的藍白色油漆已經斑駁脫皮,青苔肆意生長,塗出一塊又一塊如墨的綠色。
圍牆上掛著招牌, 招牌已經生鏽,上麵的字跡看得並不是很清楚,但是認真看的話,依稀可以看到“鎮衛生院”四個字。
一輛破舊的救護車從遠處駛來停在鐵門外,有幾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人魚貫從車上下來,又打開後車門,合力把一副擔架抬了下來。
擔架上有一個女人,已經陷入昏迷狀態,可眉頭還是緊緊蹙起,若有似無地發出呻/吟。
藍色被罩下麵的肚子高高隆起,像是要生了。
鐵門從裡麵打開,那幾個人抬著女人快速走進衛生院。
裡麵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這樣的事似乎每天都在發生,衛生院裡的人已經見怪不怪,有條不紊地將女人推到一間手術室裡。
他們全程無交流,緘默得像一個個啞巴。
手術室很簡陋,連消毒區都沒有,白色的牆壁上滿是黑黑紅紅的顏色,也不知道沾染了什麼,一股濃鬱的味道飄蕩在手術室裡,說不清是香還是臭,刺得人鼻子發癢。
一雙帶著醫用手套的手“嘩啦”一聲,拉上藍色的布簾,早就等待在裡麵的醫生開始接生。
幾分鐘後,嬰兒的有力的啼哭響了起來。
“手上有六根手指,是個畸形兒,扔了吧。”
說話的人聲音很尖,應該是經過特殊處理,讓人聽不清他原來的聲音。
他說“扔了吧”三個字的時候,語氣毫無起伏,不像是對待一個生命,更像是在對待冰冷的死物。
有人進來抱走這個新生的寶寶,帶著她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間昏暗的房間。
房間裡沒有燈,隻有一扇小窗透進一點日光。
小小的房間裡密密麻麻地放了幾十張嬰兒小床,超過一半的小床上都躺著小嬰兒。他們維持剛出生的樣子,羊水沒有被洗去,被血色包裹著,就連臍帶也沒被剪掉。
沒有專門的人照顧,就像是廢品一樣,被隨便扔在這間廢棄的小房間裡。
新生寶寶被放在靠近門口的一張小床上,她還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隻張著嘴越哭越無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有人進來。
把一個渾身帶血的嬰兒放在她的身旁,邊走遠邊細細交談。
“這個看著也沒畸形啊,為什麼扔了?”
“聽醫生說是少了一魄……”
交談聲漸漸消失。
整個世界也漸漸染上一層濃黑。
***
畫麵如潮水一樣退去,眼前的景象又變回香火店。
夏孤寒緩了一會兒才慢慢從那副黑暗的場景中回過神來,他低頭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麵色蒼白,大粒大粒的汗水從額頭上滑下來,顯然剛剛讓夏孤寒進入她的意識觀看那段記憶,費了小女孩很大的力氣。
夏孤寒看了老鬼一眼。
顧晉年意會,把手貼在小女孩的額頭上,一股澎湃的陰氣傳進小女孩的身體裡,緩解她的疲憊。
她是鬼胎,雖不懼怕陽光和陽氣,但更喜歡陰氣,陰氣可以使她變得更強大。
小女孩蒼白的臉稍稍恢複血色。
她抬頭看向顧晉年,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左手嗎?”
夏孤寒蹲在小女孩麵前,溫柔地問道。
小女孩的左手緊緊絞著裙擺,有些猶豫。
夏孤寒耐心等著她。
好一會兒之後,小女孩才慢吞吞地伸出左手。
那隻手很小,指節白皙圓潤,確確實實長著五根手指,好像和常人沒有區彆。
但仔細看,還能在她小拇指左邊的位置上看到一道細小的疤痕——應該是切除了一根多餘的指頭後留下的。
顯然剛剛小女孩給夏孤寒看的那段記憶,是她出生的記憶。
“好了,可以收回去了。”夏孤寒沒有一直盯著那道傷疤一直看,隻瞄了一眼就移開了。
小女孩馬上把手收回去,藏在身後,不安的握成拳頭。
這時候黑貓突然跑過來,拿頭蹭了蹭小女孩,發出催促一般的叫聲,聽起來有些淒厲。
小女孩剛剛恢複血色的臉又一次變得蒼白,“哥哥,我……我要回去了。”
她的聲音很急切,像是很害怕不能及時到家。
“好,我送你回去。”
夏孤寒起身,和夏培河說道:“師父,把車借我。”
夏培河馬上把鑰匙扔給他,還不放心地問:“有駕照嗎?”
他不信以他徒弟懶惰成性的性格,會去考駕照。
果然,夏孤寒僵了僵。
他會開車,但一直都懶得去考駕照。
“……師父,還是你開吧。”夏孤寒老老實實地把車鑰匙遞回去,“麻煩送我去群相山。”
夏培河露出果不其然的笑,接過鑰匙,“走吧。”
說完率先走出去。
小米沒跟著去,“師兄你去吧,我留下給你看店。”
夏孤寒點了點頭,又轉向小女孩,“走吧,我送你回家。”
小女孩主動伸出手,拉著夏孤寒的衣角,跟著夏孤寒一起出去,黑貓陪在她的身邊,叫聲有些急切。
夏孤寒聽出來了,便和夏培河一起加快腳步。
彆看夏培河年紀大了,他車開得卻非常凶。等超跑出了市區,駛上群相山的盤山公路時,夏培河完全放飛自己,在盤山公路上得漂得漂得意的漂,強大的氣流讓道路兩盤的草木不斷搖晃,亮紅色的超跑留下一道殘影。
好在坐在他車裡的都不是正常人,不然這麼飆的話,估計人沒下車就吐出來了。
二十幾分鐘的路程,硬生生被夏培河縮短到十五分鐘左右,超跑停下來的時候,夏培河還一臉意猶未儘。
夏孤寒:“……”
他沒什麼好說的。
沉默地把小女孩和黑貓送下車,又目送她們走進彆墅裡,夏孤寒才上夏培河繼續回去。
超跑剛開出一個彎道,迎麵開來一白色的轎車,車窗緊閉,看不到裡麵的人。可夏孤寒卻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和小女孩身上的氣息有些相似。
“老鬼。”夏孤寒喊了一聲。
都不用明說,顧晉年就知道夏孤寒想讓他去做什麼,所以幾乎是夏孤寒話音剛落的時候,顧晉年就跟著那輛白色轎車走了。
兩人之間的默契像是在經年日久中培養起來的一樣,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足以心照不宣。
直到後視鏡裡看不到白色轎車,夏培河才問道:“小徒弟啊,你和顧晉年是怎麼認識的?”
夏孤寒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聲音有點含糊,“路上遇到的。”
半年前他被夏家除名,從夏家巷搬了出來。
拉著行李箱走到夏家巷的巷口,就遇到打算破除夏家巷巷口禁製的顧晉年。
兩人的目光觸不及防地撞上,夏孤寒突然升起暈眩感,眼睛像是突然被人蒙住,一切都是霧蒙蒙的,周圍的景象儘皆離他遠去,看不真切。唯有顧晉年是清晰的,仿佛刺破晨霧的光,就那麼降臨在他的麵前。
等夏孤寒意識回籠的時候,左手的無名指被顧晉年咬了一口,顧晉年吞下了他的血液,同生共死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簽下了。
從那之後,顧晉年便跟在他的身邊,從覃州市到霧州市,沒有再分開過。
想到這裡,夏孤寒的唇角不禁向上揚了揚,輕輕地笑了,眼中有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
夏培河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看到了夏孤寒,不由一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問道:“小徒弟啊,路上遇到了你就和他結婚了,你了解他嗎?”
——你知道他是什麼存在嗎?你就結婚了!
“不了解。”夏孤寒回答得也很直接,一見麵就結了婚契,哪有時間去了解?
可是現在再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好像並無抗拒,不僅如此,心跳跳得似乎也快了不少,有一種隱秘的興奮。
於是就那麼順其自然,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夏孤寒很懶,連思考都懶。
半年過去了,他也沒有花時間和精力去想自己對顧晉年為什麼會這麼特彆。
仿佛有一種天然的無形的信任架在他和顧晉年之間,一切都像是最好的安排。
夏培河還算了解自己這個徒弟,見夏孤寒這樣,算是明白了不管顧晉年是誰,在夏孤寒眼裡,他隻是顧晉年,沒有任何附加的身份。
不過很快,夏培河也坦然了。
他們做天師的,最最看中因果,或許夏孤寒和顧晉年之間早就有因果糾纏也不說定。
看開的夏培河不在執著於這個問題,腳上踩下油門,亮紅色的超跑飛快地在盤山公路上竄出,猶如遊龍一般漂移地離開群相山。
夏孤寒一點都不受車速的影響,坐在副駕駛座,不動如山地睡著了。
另一邊。
顧晉年跟著那輛白色的轎車,最後停在半山彆墅裡。
正是小女孩的家。
轎車在車庫停好後,從車上下來一個高挑的女人,顧晉年看過小女孩的記憶,對女人的那張臉感到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