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 音樂準時停止。
聽歌的人群漸漸散去,沒人上前和無臂歌者說話,也沒人和他合影, 他身上有著濃烈的排外氣息, 把所有人都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夏孤寒同樣沒上前, 隻遠遠地看了他一眼,而後轉頭和顧晉年說道:“回去吧。”
現在貿然上去和何睿說, 何睿也不會相信夏孤寒的話, 他的人生經曆了太大的絕望, 已然失去了相信人的能力。就算有希望照進來, 第一反應不是激動,而是懷疑, 進而遠離。
正因為如此,夏孤寒並沒有找上何睿。
顧晉年沒問為什麼,牽著夏孤寒的手一起往夏家巷的方向走去。
隨著人流散去,小廣場漸漸安靜了下來。
***
沒唱歌的時候, 何睿很安靜,輕易不會說一句話, 他低頭專注地做自己的事情,任由身邊的人來來去去。
斷臂半年有餘, 他已經學會用腳生活,他用雙腳利落地收拾東西,突然有一陣風吹來,他的麵前落了一張白色的名片。
名片正麵朝上,何睿有些近視,按理說是看不到名片上的文字的,可他不經意間瞄了一眼, 名片上的文字就無比清晰地進入他的眼球裡——夏氏香火店,霧州市靜安區靜安路攬月巷58號。
白色的名片上,除了這一串地址,再也沒有其他信息。
何睿瞄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在景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小廣場,來到景區的員工宿舍。
當天夜裡,何睿做了一個夢。
夢境裡濃霧彌漫,看不清皺周圍的景象,他迷茫地走在濃霧中。漸漸的,眼前的濃霧散去,一條頗具曆史感的小巷出現在他的麵前。
前麵像是有東西在召喚他一樣,引著他一直往小巷深處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走到小巷儘頭,儘頭是一家香火店。
“攬月巷58號。”
何睿剛念出香火店的門牌號,馬上意識到這個香火店和之前看到的名片上的地址一模一樣。
突然感覺被人推了一下,直直地踉蹌進香火店裡。
這家香火店的擺設和其他家沒什麼不同的地方。唯一特彆的是,櫃台上放著一個將近一米高的圓柱體玻璃櫃,裡麵裝著一雙肌肉線條流暢的手臂。
這是他的手!
何睿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發出劇烈地跳動聲,他踉蹌地走上前,可還沒觸碰到那雙手,眼前的一切便消失了。
夢醒了。
何睿睜開眼盯著頭頂發白的天花板,無聲地喃喃:“攬月巷58號……”
心臟在胸膛裡劇烈的鼓動著,已經熄滅的火悄然無聲地冒出了零星的火光。
***
夏孤寒洗漱完後就癱在床上不想動了,他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見老鬼站在床邊,伸腳輕輕踢了踢他,“你把我名片給他了?”
這個“他”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夏孤寒穿著寬鬆的睡褲,抬腳的動作使褲腳向下滑,露出一截小腿。顧晉年順手握住夏孤寒的小腿,手指輕輕在腿肚子上摩挲著。
“癢。”
夏孤寒動了動,不僅沒擺脫顧晉年的鉗製,顧晉年還順勢把他拉了過去,把夏孤寒的腳搭在自己的臂彎上。
“你想做什麼?”夏孤寒微微眯著眼看著顧晉年,眼底藏著淡淡的笑意。
“你覺得呢?”顧晉年俯下身,湊近夏孤寒,兩人離得極近,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氣息,“我早就想在你長大的房間裡……”
話還沒說完,夏孤寒便狠狠地堵上他的嘴。
一吻結束,夏孤寒輕笑一聲,桃花眼裡仿佛帶著鉤子,“要做就做,哪來那麼多廢話?”
於是,顧晉年如願做了想做的事。房間的燈到後半夜才徹底暗了下去。
***
夏孤寒在夏家一待就待了三天,這三天他幾乎天天都會去小廣場聽何睿唱歌,也清晰地感受到何睿的情緒變化。
他似乎沒有第一天那麼平靜了,這從他的歌聲裡可以感受得到。並不是說他唱歌變得不好聽和浮躁了,而是在滄桑和倔強之下,又隱隱多了一些令人振奮的力量,反而更能打動人心,也更加凝實了。
“你還做了什麼?”這天晚上,夏孤寒同往常一般和顧晉年站在人群外聽何睿唱歌,感受到他聲音裡越發堅定的力量,偏頭問顧晉年。
顧晉年沒有否認,“讓他做了幾次夢。”
夢到香火店,夢到自己的手。
一次或許隻覺得是夢,那兩次三次呢?
更何況何睿內心並不是真的絕望,他也想拿回自己的手,所以總會對夢裡的那家香火店感興趣的。
心裡總會生出希望。
既然何睿抵觸彆人的靠近,那就讓他主動來找夏孤寒。
都不用問,夏孤寒大概能猜到顧晉年讓何睿做了什麼夢,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
又看了何睿一眼,夏孤寒懶洋洋地轉身,朝顧晉年伸出手,“老鬼,回去了。”
顧晉年握住夏孤寒的手,明知故問:“回哪兒去?”
“霧州。”
夏孤寒之所以在夏家待了三天,一來是陪小路易適應夏家的環境,不過小路易和夏雲正很投緣,這三天和一二三天天跟著夏雲正後麵瘋玩,適應得很好,夏孤寒不用再擔心。二來就是因為何睿,他在找機會接近何睿,希望何睿可以去霧州一趟。現在顧晉年用了更直接的辦法,相信用不了多久,何睿就會親自找上門來。
兩件事都解決了,夏孤寒便沒有待在夏家的必要。
“不多待幾天?”顧晉年問,又補充了一句,“爸肯定希望你能晚幾天回去。”
夏孤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知道。”在顧晉年麵前也沒什麼好瞞著的,“我就是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
父子倆之間雖然沒有隔閡,但一直以來也不親近,距離自然就遠了。夏孤寒和夏雲開說是父子,其實更像是一對公事公辦的同事,有的時候夏孤寒甚至能感覺到夏雲開對他的態度有些過於小心了。
顧晉年隻伸手揉揉夏孤寒的腦袋,“你高興就好,我都隨你。”
霧州也好,覃州也罷,夏孤寒在哪兒顧晉年就在哪兒。
夏孤寒:“嗯。”
第二天夏孤寒還是選擇回霧州,因為他聽夏雲正說,何睿向景區那邊提交了請假申請,說是有私事要去處理。
小路易得知夏孤寒要回霧州,除了有些舍不得之外,倒也沒哭,乖乖讓夏雲正抱著。夏雲正已經為他物色好幼兒園,明天就要去上學了。
一二三雖然也有些不想和小路易分開,但還是和夏孤寒一起回去。
這天是夏雲開送夏孤寒去的機場,車上父子倆異常沉默,夏孤寒枕在顧晉年的肩膀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夏雲開偶爾通過後視鏡看夏孤寒一眼,依舊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誰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到了機場,夏孤寒下車。
夏雲開忽然叫住他,“孤寒……”
夏孤寒望了過去,神色慵懶。
“……以後小心點,注意安全。”夏雲開憋了許久,隻憋出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夏孤寒頓了一下,又道:“你也是。”
夏雲開目送夏孤寒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麵上終是露出複雜的神色。
***
從覃州到霧州,飛機隻要兩個多小時。夏孤寒回到香火店的時候,天色還沒暗下來。
他打開背包,被悶在背包裡一路的一二三飛快地跑了出來,在躺椅上滾成一團。
手機微信的提示音響起,夏孤寒打開一看,是夏孤江發來的信息。
【夏孤江:到了沒?】
【夏孤寒:剛到。】
夏孤江給夏孤寒發來一個地址。
【夏孤江:明天重案組聚餐,記得過來。】
【夏孤江:彆躲懶啊,你好歹是組長!】
【夏孤寒:我有事,再說吧。】
倒不是夏孤寒懶得去,而是明天何睿可能會找上門來,有沒有時間出去另說。
【夏孤寒:幫我查一個人。】
【夏孤江:又有案子?】
不怪夏孤江敏感,如果沒有案子,以夏孤寒的性格,怎麼可能主動去了解一個人,有這時間他早睡覺去了。
夏孤寒沒回答夏孤江的問題,直接把何睿的一些基本信息發過去。
【夏孤江:收到,你等等。】
夏孤江現在人就在特殊部門,想要查一個人的信息還是很方便的,幾分鐘後,就給夏孤寒傳了一份文件過來。
【夏孤寒:謝了。】
夏孤寒點開文件,首先看到的何睿在音樂廳彈鋼琴的照片。
照片是出事之前拍的,何睿穿著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花領襯衫。他背脊挺拔地坐在鋼琴前,氣質高雅矜貴,像是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王子,集萬千矚目於一身。
而何睿確實能稱得上王子,他是世界著名音樂學院的學生,還未畢業就已經舉辦過上百場個人音樂會,在古典音樂圈小有名氣,有“鋼琴王子”之稱。
父親是著名小提琴音樂家關懷遠,母親是企業家何芳,不過何芳兩年前因病去世,關懷遠還為此消沉過一段時間。
半年前,出了一場事故,何睿不得不截掉自己的雙手。這個在古典音樂圈冉冉升起的新星還未開始綻放光芒,就暗淡收場。
關懷遠為了照顧兒子也選擇隱退,父子倆前後退出,讓古典音樂圈著實噓唏了一把。
夏孤江查找何睿信息的時候,自然也看過何睿的信息,這會兒直接打電話過來。
夏孤寒接通電話,沒等他開口,就聽夏孤江急吼吼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這個何睿不會是受害者吧?”
資料上隻說何睿發生意外失去雙手,卻沒說發生了什麼意外。再加上夏孤寒突然關心這件事,夏孤江便篤定何睿是交換器官案的受害者之一。
“嗯。”夏孤寒沒否認。
夏孤江:“他現在人在哪兒?”
夏孤江的話音剛落,夏孤寒就聽到巷子裡傳來略顯猶豫的腳步聲。
“他來了。”
看來,何睿也是很著急的。
沒等夏孤江回應,夏孤寒便掛了電話,坐在躺椅上打了個哈欠,等待著何睿的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