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焦的屍體檢驗難度很大,時見微鑽進市局刑偵總隊的解剖中心之後,好幾個小時沒有出來。
天色從透亮轉為昏黃,最後變成繁星與霓虹一起點綴的漆黑。
“她在裡麵呆多久了?”
雷修從現場回來,徑直上樓給刑警隊和痕檢科的人開了會,整合了一下當前的線索和物證。走出會議室,他拿著文件夾懟了懟手心,問嚴慎。
人群在會議室外的走廊三三兩兩地散開,嚴慎不疾不徐地走出來,手裡拿著煙盒,輕輕抖了抖,又把煙篤了回去,收起來。
他抬頭,看了眼會議室牆頭掛著的鐘:“四個小時。”
雷修笑著調侃:“記這麼準?你都沒問我,這個‘她’是誰。”
“還能是誰。”沒在意他這句調侃,嚴慎轉過來, “死者的家屬趕回來了嗎?”
雷修點點頭:“到了,在一樓接待室,小段和小魏在招待。”
應了一聲,嚴慎和他一起下樓。
一樓沒什麼人,隻有兩個值班的警員,顯得冷冷清清。
門口第一間就是接待室,死者的妻子文淑和女兒龔倩倩坐在椅子上等候。
嚴慎走到門口就看見了她們。
文淑的雙腿微微側向旁邊的龔倩倩,含胸駝背,雙手捧著盛滿熱水的紙杯。而旁邊的龔倩倩端坐著,雙手緊緊捏著拳頭,放在腿上,垂著眼眸,無神地看著地麵,乾澀的嘴唇緊抿。
“雷隊。”
魏雨晴和段非抬頭看見雷修,叫了一聲。
雷修點了下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兩個人:“麻煩你們這麼晚趕回來,辛苦了。”
文淑搖了搖頭,緊緊握著手裡的紙杯:“警官,我老公他人在哪?”
雷修看了眼嚴慎,在對方“看我乾什麼”的眼神中,拖過魏語晴推來的椅子,在她們對麵坐下:“是這樣的,現場起火爆炸,龔勇已經確認死亡,我們的法醫在做屍檢。”
“我們家早餐店好端端的,為什麼會起火?”文淑緊張地皺眉,“店被封了,我們也沒法進去看,炸成什麼樣了啊警官?那可是我養家糊口的東西啊,這得多少錢呐!”
雷修搖搖頭:“目前沒有找到具體原因,但排查了一下,二樓牆角就一個插排,插滿了大功率電器,很容易短路引起火災。你們這方麵的意識太薄弱了。”
文淑:“我都說了再買幾個插排,他偏不聽!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那一夜暴富不勞而獲的白日夢!不是彩票就是賭博!背了一屁股債,我每天淩晨三點起床做包子,做一輩子都還不完!現在好了,全沒了!人也沒了,店也沒了,家也沒了。造孽啊!”
見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哭天搶地,魏語晴走過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順便拿走她手裡的紙杯,免得灑出來燙到手。
雷修和文淑有來有往的對話,嚴慎坐在桌子跟前的椅子上,離得最遠,像一個脫離出來的局外人,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母女倆的一舉一動。
龔倩倩一直沒有說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沒有任何變化。
抿唇盯著地板,眨眼的頻率十分低。
“你們是什麼時候回老家的,能給我看看車票嗎?”雷修問。
文淑哽咽地點點頭,顫抖地從背包裡掏出四張被揉得皺巴巴的車票。她和龔倩倩的往返票,相隔七天。
跟鄰居說的時間對上了,早餐店一個星期沒有開門,她一個星期前帶女兒回了娘家。
看了看車票,雷修還給她,看向龔倩倩:“你在實驗中學讀高三?不好請假吧。”
實驗中學是出了名的管得嚴,請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龔倩倩的手下意識往後縮了點,沒有抬頭:“我成績好,好請。”
聲音怯懦,聲線比外麵的風還要涼。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嚴慎回想起在早餐店二樓看見的那張學生卡。
雷修向他們了解了一些情況之後,讓魏語晴送送他們。
段非靠在桌角,咂咂嘴感慨:“貧賤夫妻百事哀,真不容易。”
嚴慎不置可否,起身:“我先走了。”
雷修下意識問:“不等時法醫了?”
話落,空氣裡靜了幾秒,流動的微波仿佛在瞬間凝固。
他這話就好像,他之前一直在等她。
嚴慎扭頭看向他,一股暗流在接待室裡湧動,起起伏伏。
半晌,他笑了下,語調微揚,開著玩笑:“我上年紀了,熬不動。”
說著,他背過身去,抬手隨意地揮了揮,往外走。
夜色正濃,氣溫比白天低很多。一樓走廊兩邊的側門都開著,十分通風,涼意撲麵而來。
走出接待室,嚴慎正要拐彎離開總隊大樓,瞥見坐在走廊儘頭、側門台階上的身影,腳下忽而頓住。
那道身影坐在那裡,小小一團。白色大褂罩著她,後擺淩亂地攤在身後,她抱著雙膝,埋頭。
靜靜看了兩秒,他走出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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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低氣溫的深夜帶來肅靜與冷清,街道上人來人往,煙火氣息很重,也很熱鬨。
嚴慎沒走遠,在隔壁便利店裡買了一瓶AD鈣奶和一罐可樂,折回市局。
那團身影還坐在那,仿佛被一股鬱悶煩惱的氣息籠罩。
他徑直走過去。
時見微神色悵然,抬手揮開垂下來的發絲,重重歎了一口氣。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累了?”
抬頭,撞上那雙深眸,時見微感到意外:“你還沒有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