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姬府。
姬冰雁側臥在一張軟榻上, 陽光穿過竹簾縫隙, 在他身旁投下一小片陰影。
兩個美人兒侍奉在他左右, 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 捏著一顆葡萄喂進了他口中, 又有一方白帕接著他吐出葡萄籽。
夏日裡能吃到冰鎮葡萄、蜜瓜,最會享受王孫公子, 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無奈道:“難道你就非要在我和小胡麵前如此享受麼?”
胡鐵花眼不見為淨, 道:“他就是故意,彆人常說情場得意、商場失意,我看這死公雞近期必會破費一大筆銀子。”
姬冰雁抬起身, 喝了一杯冰冰涼涼梅子茶,道:“莫非你情場失意,商場就很得意麼?離人閣入閣費用都要五十兩銀子,你隻要能拿出十兩,就算我輸。”
胡鐵花:“………”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提到離人閣, 他鬱悶往姬冰雁身邊一躺,還蹭了一口冰鎮葡萄, 道:“我真不知道,阿離姑娘做什麼還回青樓去。”
大漠一彆,如今已經數日有餘, 那火光中白衣裳美人兒, 就像是一場綺麗夢, 那驚鴻一舞之後,已無人還能言語。
任誰也說不出話來,這色甲天下美人,在大漠黃沙身處,獻出這樣華美而瑰麗一舞,誰又能不為她失魂落魄呢?
姬冰雁卻道:“她無處可去,不回離人閣,莫非跟著你在酒館餐風露宿麼!”
他這話可半點沒說錯,胡鐵花居無定所、平日又不修邊幅,恨不得時刻都喝醉醺醺,實在不適合去照顧一個女人。
被好友戳了肺管子,胡鐵花有點莫名鬱悶,道:“這話說對,我得在蘭州買個房子,看你生活這麼愜意,我竟覺得被一個女人拴在什麼地方也還不錯。”
姬冰雁涼涼道:“那這個女人,怕是隻有阿離姑娘才行,否則麼,嗬嗬。”
胡鐵花:“…………”
被他這麼調侃,胡鐵花也忍不住有點窘迫,道:“那我也要有銀子給阿離姑娘贖身才行,她這樣大本事,也不知初來中原,被那老鴇怎樣哄騙,這才進了……”
他說不下去了,隻因他覺得“青樓”二字,已是對那明月似美人極大侮辱。
姬冰雁見他眼中有擔憂之意,淡淡道:“她若是想離開,誰又能攔得住她?”
胡鐵花又不說話了,自己生悶氣。
楚留香輕輕一歎,道:“我見東瀛誌怪夜談之中,妖怪十分注重與人類結緣,離人閣既是阿離棲身之所,她定然不會不告而彆,不如我們前去一探究竟。”
姬冰雁又道:“恐怕一探究竟是假,一睹美人芳容、以解相思之苦才是真。”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既如此了解我,也該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姬冰雁“哼”了一聲,從衣袖中抽出一疊銀票,道:“七千萬兩,你和胡鐵花若再得不到美人芳心,我也沒有法子了。”
一個時辰歌舞就要五萬兩美人,她贖身價格又會是多麼駭人聽聞呢?
三個時辰之後,在燈火通明、客繹不絕離人閣裡,楚留香等人得到了答案。
“無論是誰,隻要在今夜燈會上答對問題,就能將阿離姑娘帶出離人閣!”
伶俐小廝眉開眼笑,眼中卻出現了憧憬神色:“阿離姑娘這樣美人,果然心性高潔,不慕錢財這等身外之物。”
又有一富商同三五好友走近,感慨道:“若有哪個男人能夠成為她入幕之賓,哪怕隻一晚,也真是死都甘願了。”
愛美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可楚留香聽到這幾人談話,卻無端覺得有些不舒服,連帶著看過去神色也冷淡了幾分。
這時,有人問道:“小哥兒,什麼女人有這麼美麗?彆是唬人吧,咱們從遠處跋山涉水過來,莫是個花樓噱頭!”
小廝抬了抬下巴,道:“客官,這樓閣中客人都是為那阿離姑娘而來,其中不乏京中權貴,富甲巨商,便是武功高強大俠也有數十,莫非他們也不做數?”
他氣呼呼哼了一聲,道:“阿離姑娘自與旁人不同,其他女人怎麼能夠和她相比,此次燈會,花媽媽幾番懇求,她都不肯稍微鬆一鬆口,未必看得上你呢。”
說罷,又有幾個小廝過來,將其他客人引到一處尤為寬敞大堂,取出一隻紅木小箱,裡頭裝著不少卷起長長紙條。
花媽媽扭著腰身上去,裝模作樣抹了抹眼淚,道:“咱們阿離並非尋常煙花女子,她要走,媽媽我是攔不住,此處準備了問題數百,各位自取便是,隻要能答上一個,就可以將我好女兒帶走。”
這話一出,那紅木小箱頓時成了眾人目光焦點,若非在場抽取題目之人俱是身份飛凡,指不定會為張紙條大打出手。
三兩個粉衣裳小姑娘笑吟吟拖著一隻銀盤,將紙條盛在其中,分發給大堂內望眼欲穿男人、女人、少年和老者。
不一會兒,銀盤上紙條已然分發寥寥無幾,在場男人們瞪著眼,對上頭問題冥思苦想,額上甚至滲出了冷汗。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我們也去取一隻紙條,看看是什麼問題這樣晦澀。”
他話音剛落,一個圓圓臉蛋兒小姑娘噠噠噠跑過來,眼眸亮晶晶望著他,好奇道:“你、你是劉向先生嗎?”
楚留香思緒一轉,竟然沒有否認,溫聲道:“在下正是劉向,姑娘有什麼事?”
小姑娘攤開手掌,將一隻沒什麼特彆之處紙條交給他,笑吟吟道:“那就是啦,這是阿離姐姐給你,她說堂上最好看那個人就是你,果然沒有說錯。”
說完,很怕被人發現似跑開了。
胡鐵花很悲憤:“我長得不好看嗎?”
他特意刮了自己胡茬,換了一套赭石色勁裝,看著倒也十分英俊,隻是貪涼扯開了小半衣襟,小姑娘壓根沒看他。
楚留香拿著紙條,還未展開看一看上麵寫了什麼問題,身側靠近了一個熟人。
正是“瀟湘劍客”魏子雲,他為聖上辦差,自然也參加了燈會,取了一隻紙條。
見到楚留香,他痛苦臉色終於緩解了些許,說道:“香帥竟也有如此雅興。”
楚留香見他想臉都白了,不由有些好奇,魏子雲在江湖成名已久,又被皇宮大內招攬,是什麼問題竟讓他如此為難。
魏子雲苦笑了一聲,也不扭捏,徑直將紙條遞給了楚留香,道:“我看堂兄九成人都沒有希望了,也不知這位阿離姑娘如何出題目,我瞧著就像看天書。”
楚留香打開字條一看,白紙上寫著一行飄逸楷書,似乎不是阿離字體,內容是:“上聯,奇變偶不變,請對下聯。”
楚留香:“…………”什麼?
魏子雲幽幽道:“我和數人交換了題目,這已是最簡單一道,剩下什麼費馬猜想、四色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更是看不懂,當朝狀元也不見能答得上來。”
楚留香苦笑了一聲,送走了魏子雲。
他靜靜立了片刻,展開手中紙條,紙上書:“花朵是否都為悅人眼目而生?”
楚留香心中忽湧過了一股奇特暖流,讓他四肢百骸都舒坦起來,他甚至沒有發覺,自己已經不自覺微笑起來。
胡鐵花狐疑道:“紙上寫了什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而後悠悠道:“恐怕今夜燈會,是由在下拔得頭籌了。”
·
半月之後。
這是一隻尋常小舟,尋常不能再尋常,若說真有不同之處,就是它船艙似乎大了一點,吃水深度也淺了一點。
可小舟上,分分明明立著四個舉世難見、各有千秋美人,坐在最邊上那一個,更是容光絕世,如月中仙子臨塵。
簡直不可思議,是什麼人,能將這四位美麗女人聚在一隻簡單小舟上呢?
可惜,被這四個美人圍繞楚留香卻稱不上愜意,他甚至是有些莫名狼狽。
蘇蓉蓉、宋甜兒、李紅袖,他三位紅顏知己皆早已傾心於他,身為一個久經情場男人,楚留香又怎麼會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