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鬼物一步一步的逼近,寒氣在他的臉上凝結成了冰霜,在透骨的陰氣之中,他聽到一個溫柔的語聲,道:“龍君庇護的是人類,而非有著人心的妖魔。”
她有多麼溫柔,就有多麼殘忍。
孔雀王妃終於聽懂了父親的意思,她的唇顫抖著,哭的梨花帶雨,驚慌失措的祈求道:“不……你不能這麼做,不要這樣對我,那些肮/臟/下/賤的鬼物,怎麼可以觸碰我的身體,我絕不允許,你不能!”
妖鬼在紫黑色的霧氣中翻騰著,憤怒的咆哮著,仿佛也感受到了十九漠然的殺意,猙獰的獠牙不斷咬合出叫人毛骨悚然的聲響,整個房間都縈繞著可怖的戾氣。
“它並不肮/臟,也不下/賤,魍魎之匣本就是無心的鬼物,權看使用者罷了。”
她抬起眸子,輕輕的道:“你和你父親偷了它的身體,現在是時候償還了。”
說罷,猙獰的魍魎仿佛得到了什麼赦令一般,興奮的尖叫著,然後一擁而上。
“……嘎吱、嘎吱。”
紫黑色的鬼氣圍攏在一團,不是發出人類的驚叫和鬼物咀嚼的聲響,聽的一眾武林名宿毛骨悚然,脊背上的寒毛直豎。
一時之間,房間內寂靜無聲,不要說是花滿樓和花如令,就是陸小鳳也沒見過這種場麵,四肢手足都濡濕的滲出冷汗。
而立在鬼氣旁的美人,眉目之間仍是一派婉轉溫柔,柔聲道:“鬼物進食,未免有些饕餮之態,公子不要汙了眼睛。”
她多情的眸子望著花滿樓,道:“不如公子先去外間稍候片刻,妾身馬上就過去陪伴您用膳……午膳耽擱的久了,妾親自做給公子,荷葉雞開胃又養身,如何?”
袁大俠哆哆嗦嗦的開了口:“你、你們還吃的下去啊,帶我一個行不?在下也沒吃早飯呢,不知不覺就這個時候了。”
“您是花家的客人,自然並無不可。”
她捧著那連接著魍魎妖氣的木匣,對陸小鳳盈盈一笑,仿佛完成了什麼事一樣輕鬆,柔聲道:“陸公子和家主一起嗎?”
花如令遲疑了一下,已經意識到了十九和戲文中花妖的差彆,不免有些頭皮發麻,硬著頭皮道:“莊薑姑娘,務必要留下鐵鞋的作案工具,以便金公子結案。”
那“哢嚓”、“嘎吱”之聲如此清脆,花如令一點都不懷疑那雙鐵鞋也會被吃掉。
十九溫柔的點了點頭,道:“家主放心,鐵鞋大盜雖然已經身死,孔雀王妃卻還活著,她的證詞足夠金公子結案了。”
果然,鬼氣消弭之後,鐵鞋大盜的身形已經不知所蹤,隻剩下蓬頭亂發的孔雀王妃,兩眼呆滯、萬分絕望的望著眾人。
這一盞茶的時間,大抵是她人生之中最痛苦、最絕望,也是最漫長的時間了。
·
轉瞬之間,三月已過,鐵鞋大盜之案蓋棺定論,孔雀王妃伏法,而瀚海國的新王繼位,再一次向花家表達了感謝之情。
隻可惜,花如令身為皇商,已經無法和年輕時一樣,到瀚海國土四處遊曆了。
花滿樓的心結已解,在陪伴了花如令一段時間之後,就再一次回到了百花樓。
三個月前,他的小院中種著一株盛放的櫻樹,在樓外就能見道盛開的櫻花,從遠處眺望時像一片粉白的雲,落櫻紛紛而下時,又像下了一場柔軟的、芬芳的雪。
而現在,櫻花化作了一個溫柔多情的美人,洗手作羹湯,在這小樓之中陪伴了他兩個月有餘,而今,她終於要離開了。
“公子不是說過,妾身化作人形,不應該困於一隅,而應去看廣袤天地麼?”
她捧著一棵珍貴的蘭草,自二樓的回廊上目光溫柔的看過來,日光撒在了衣裙上,輕盈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乘風而去。
那世上最動人的眼眸望著他,語聲輕柔的道:“壯麗河山、芃芃花木,從前公子見不到,妾身不得見,今後就不同了,妾身能走動了,公子的眼睛也治好了。”
她抬起眼望著遠方,道:“我想看一看這人間,也想知道,能養出陸公子這樣有趣的人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花滿樓怔了一怔,隨即輕輕的笑了起來,他搖著折扇,含笑道:“這是好事。”
而陸小鳳卻一個字都沒說,他抱著酒壺坐在院子裡喝悶酒,覺得自己不太好。
妖鬼的時間觀念與人類不同,對她來說,仿佛還沒過多久,花滿樓就從牙牙學語的幼童,長成了這樣玉樹臨風的青年。
而對花滿樓來說,人生已經過去了漫長的二十年,可一生又有幾個二十年呢?
或許她回到百花樓時,他們已經垂垂老矣,又或者隻剩下兩座孤墳,這一點,無論是陸小鳳還是花滿樓,都心知肚明。
陸小鳳又灌了一杯酒,心想:好吧,早在第一條他就知道,這是件愚蠢的事。
十九伸出一隻指尖,輕輕的按住了他繼續倒酒的酒杯,柔聲喚道:“陸公子。”
陸小鳳抬起頭,他喝了許多酒,但卻一點都沒有醉,那雙令人一見不忘的眼睛仍是那麼清澈、明亮,問:“你是夢嗎?”
他知道許多秘聞,比如鼎鼎大名的盜帥楚留香,在蘭州城遇上不知火,這個清冷的美人夢一樣的出現,夢一樣的消失。
有時午夜夢回,楚留香捫心自問,自己都不能確定,在沙漠中的那段時間,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一場海市蜃樓。
現在輪到他陸小鳳了,這個櫻木化身的美人,同樣夢一樣的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裡,驚鴻一瞥,又要像夢一樣的消失了。
這樣綺麗的美人、這樣離奇的身份,若是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後,再一次回想到她的時候,他能確定這不是一個夢嗎?
十九溫柔的注視著他,沒有回答。
這隻神氣的小公雞,現在看起來沮喪極了,四條眉毛都皺了起來,一點也不英俊,隻有味道,還是和初見時一樣可口。
她清亮的眸子裡蕩開了笑意,抬起一隻雪白柔軟的手掌,泛涼的指尖在陸小鳳的額上點了一下,柔聲道:“我是夢嗎?”
陸小鳳屏息凝神,一瞬不瞬的望著她嬌美的麵龐,胸腔中的心臟砰砰的跳動。
與此同時,4870的時空通道開啟完畢,這具式神的軀體終於完成了任務,崩散成一片又一片的花雨,消散在空中了。
陸小鳳苦笑了一聲,到底沒說出口。
她是夢嗎?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塊素色的錦帕,在手中撫了一撫,隨即又塞了回去,拎著酒壺去找花滿樓,道:“花兄,來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