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未亮的時候,鐵手一個鷂子翻身,從義莊裡翻了出來,悄無聲息的掠過高牆,返回客棧。
悅來客棧,門口掛了兩排吹熄的大紅燈籠。
鐵手的步伐止了下來,他的胸腔之中,心臟在不受控製的狂跳,甚至連呼吸也有一瞬間的暫停。
一個嫋娜的美人兒,她靜立在夜色之中,手中撐了一把傘,傘上繪有大片猩紅的楓葉,還提了一隻燈籠,朦朧的燈火照亮了一方天地,美的驚人。
是紅葉。
她撐了傘,提著燈,從這把仿佛將人世與己隔絕的傘下,冷靜地注視著他,注視著整座宜州城。
鐵手幾步奔了過去,握住她冰冷的手掌,揣在懷中暖了一下,他英偉的臉龐上浮起動容,目光之中有比燈火更暖的關切之意,柔聲道:“冷不冷?”
如今正是盛夏,可宜州地處西北,晝夜溫差極大,白日裡熱的人恨不得將皮都剝下來,夜裡一刮風就變了天,卻好似能把人一身的血液都凝成冰。
紅葉的吐息又輕又冷:“我多穿了一件衣裳。”
她這具身體並非人類,也並不畏冷,隻是見不得日光,尤為貪戀雄壯男子的陽氣,這是鬼物的本能,時刻都想將氣運之子們吞下,或“吞”下肚去。
聞言,鐵手濃而黑的眉一展,手中送去渾厚的內力,將紅葉帶進了客棧,一把將寒風關在門外。
他也瞧見了,這個陰森森的美人兒,身上還披了一件深藍色的外衫,一看就是冷血的衣裳,隻是夜裡風大,她又一向體寒,肌膚才一直冷的嚇人。
紅葉盈盈一笑,她豐盈的身子柔若無骨,伏在鐵手結實的胸膛上,在他的衣衫上嗅了嗅,這才有些奇怪的“咦”了一聲,道:“二爺,你去了哪裡??”
這詭異的香味兒……似乎是返魂香,可是,她感知不到妖氣的殘存,似乎又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鐵手有力的臂膀,扶住美人的腰肢,將她帶回了房中,關上門,這才道:“義莊,去查一樁案子。”
他很納悶的在身上嗅了一下,沒聞到香氣,開始他還以為,是香氣隻會附著在屍身之上,現在一想,莫非是在義莊待了一個時辰,鼻子不靈光了?
說罷,他四下看了一眼,奇怪道:“冷血呢?”
冷血是個不通風月的木頭,可他情竇初開,幾乎將紅葉視若珍寶,恨不能吃住在同一處,又怎麼會讓她在寂靜的深夜裡,獨自一人等在客棧之外?
“方才過去了一列守衛,說是城內進了大蟲。”
紅葉的手暖了一點,就將傘收了起來,蛇一樣軟的身子貼過去,軟玉溫香,每一個字都如在舌尖上繞了一圈,有一點憂心的道:“四爺追過去了。”
就在一炷香之前,有人言:在街上見著了一隻肋生雙翼的青色猛虎,口銜一人生死不知,守衛追過去之時,它轉過街角就不見了,一點蹤跡都無。
“……大蟲?”
鐵手的動作一頓,那隻燈籠落在地上,骨碌碌的轉了兩圈,燭火熄滅了,又被他撿了起來收好。
他一向心思縝密,此刻心念一轉,立刻想到柳城案凶犯身上的飛虎紋身,還有前幾日,帶了一行壯年男子,潛入宜州城後不知所蹤的“山君使者”。
紅葉吐息冰冷,幽幽的道:“說是大蟲,對它可有些不尊重,猛虎插翅,對凡人而言就是山君呢。”
她心知肚明,那飛虎並非是什麼大蟲,而是妖靈鎮墓獸,隻不過這一次的式神妖力不足,隻能隱約的感知到一縷妖氣,不能判定具體出現的位置。
鐵手心中奇怪,道:“紅葉姑娘也知道山君?”
她生的如此美貌,又出身於名門世家,若非先天不足,理應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底經曆過什麼過去,才會對人世如此厭倦,寄情於神鬼之說呢?
紅葉掩麵一笑,似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說道:“什麼山君,不過是人類說得好聽罷了,說到底也還是一隻妖物,難道還妄想能與神明比肩不成?”
她似乎在笑,卻不是平日對二人慵懶的、動人的笑意,而是冷意入了骨頭的譏笑,星子一樣明亮的眸子裡,有一片猩紅的血色在翻湧,豔麗極了。
鐵手忽的發覺,這個紅楓一樣豔麗、多情的美人,似乎有一些厭世,一直將自己與眾人的界限劃的涇渭分明,因而才會讓人覺得病懨懨、陰森森。
一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之中,就忍不住帶上了比夜色更深沉,比爐火還熱烈的暖意,甚至情意。
紅葉被他看了一眼,似是被燙了一下,嬌豔的麵龐上浮起一抹薄紅,她盈盈的眼波一轉,道:“二爺不信神鬼之說,不知聽過為虎作倀的傳說沒有?”
她一邊輕聲細語的說話,一邊捧了一盞燈,支起一扇小窗,將有融融暖意的燭火放在了窗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