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章緩緩睜開眼睛, 便看見一片冷冰冰的石壁,旋即大腿和腳腕上傳來一陣劇痛。
“子章,你醒了?”江一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馮子章看向她,眼眶兀得變紅, “小江, 是我沒用……都怪我。”
江一正道:“我沒事,爹來救咱們了!”
馮子章呆了片刻, 眼睛瞬間紅得更厲害了。
江一正見他這幅樣子心裡更難受了, “我沒事,真的沒事!倒是你都快被捅成篩子了, 其實這事情說起來該怪我,要不是我突然在街上提起玉靈丹,咱們也不會惹上這無妄之災。”
馮子章吸了吸鼻子,“不, 是我莽撞又沒本事。”
“知道沒本事還到處跑。”一道不怎麼客氣的聲音從洞口傳來。
“爹——前、前輩。”江一正猛得站起身來, 聽見他的話又訥訥低下了頭。
馮子章艱難地爬起來, 頂著一張快看不出原貌的臉,硬是作出了愧疚的表情,“對不起前輩……”
“這話彆跟我說。”寧不為冷聲道:“等你們什麼時候把自己作死了跟自己說。”
江一正頭低得更厲害了。
馮子章忍著痛從床上爬起來,十分不講究地跪在床上,衝寧不為行了個大禮, 堅定道:“求前輩收我為徒。”
十七州沒有徒弟一輩子隻能拜一個師父的說法,有資質上佳者甚至可以拜數位師父, 像無時宗的開山大弟子桑畔風就拜過四位師父,其中三位都是無時宗的祖師爺……
所以馮子章想拜師這件事其實並沒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的是寧不為。
他站在原地僵了片刻,聲音冷得像是要掉冰碴子,“我不收徒弟。”
馮子章愕然地抬起頭, 結果因為一邊的大腿上被戳了個血洞跪不穩,啪嘰一下倒在了石床上。
那石床真的就隻是石床,連床褥子都沒有,馮子章磕到了胳膊肘,一時之間不知道哪裡最疼,直倒吸涼氣。
江一正手忙腳亂地去扶他。
馮子章剛被她扶起來,一團流光溢彩的東西便衝著他飛過來。
馮子章下意識地伸手接住,待看清手裡的東西之後,鼻子頓時酸澀,“這琉璃球明明……被沈澤砍碎了……”
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情急之下祭出琉璃球,而後這球便碎了一地。
這球並不是什麼難得一見地上乘法寶,相反,它除了好看和能辨彆邪氣之外,幾乎什麼用處都沒有,但這是他師尊聞鶴深送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雖然聞鶴深犯下大錯,但他還是很珍視這琉璃球。
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它了。
“前輩幫忙拚好了。”江一正嘴快,語氣驕傲道:“前輩手可巧了,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她對上寧不為冷冽的目光,聲音越來越弱,最後變得低不可聞,“就拚好了呢。”
寧不為麵無表情道:“你們現在已經身處一見峰,暫且先在此處休養,我先——”
“前輩!”江一正猛地跪在了地上,淚眼婆娑道:“你不要我和子章了嗎?”
“前輩!我們以後一定不會再惹事了,以後一定好好修煉努力變強!”馮子章攥著那琉璃球心中苦澀,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我知道我很沒用,但是我會努力的,你彆丟下我們嗚嗚——”
寧不為額頭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回客棧把那殼子給帶來。”
“哦。”江一正眼淚一收,抹了把臉綻放出個燦爛的笑容來,“那爹你早去早回。”
“前輩您注意安全。”馮子章鼻青臉腫地癱在了床上。
寧不為:“…………”
有點想一走了之是怎麼回事?
江一正看著寧不為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看出來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馮子章捂著胳膊肘嘶了一聲,見江一正還跪在地上不動,小聲道:“小江,爹已經走了。”
江一正扶著石床,欲哭無淚,“剛才跪猛了,膝蓋好疼,疼得站不起來了。”
馮子章:“…………”
——
洞府內,褚峻將兒子剩下的小半碗米糊覆上了層保鮮符。
他看著搖籃裡睡得正香的兒子,抬頭看向牆邊一黑一紅兩具軀殼。
現在金丹期的修為將神魂一分為三之後根本支撐不了多久,他操控一具軀殼去無儘坊買了兩袋米糊就險些支撐不住,偏偏還碰上了孩子另一個爹。
三具軀殼裡他用得最順手的一具被對方帶走,穿紅衣的這具軀殼一時不慎也暴露在對方眼中,他甚至還憑空給這紅衣軀殼捏造了個名字和身份……
他完全可以不解釋直接離開,卻偏偏多此一舉。
無時宗自三萬年前開宗立派,發展到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其間必然藏汙納垢,這是無法避免的。
他入道的前幾百年行走世間,見過許多人和事,悲歡離合,愛恨情仇,離奇荒誕,因果循環,自認能淡然處之。
“吭~”睡著的寧修哼唧了一聲,蹬了蹬腿,把褚峻給他做的小被子蹬掉了大半。
褚峻拽起小被子給他蓋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子。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小娃娃頓時安下心來,又沉沉睡了過去。
褚峻笑了笑。
但他也知道,很多時候隻有事情落在自己頭上,往往無法置身事外。
長袖一揮,便來到了一見峰山下的洞府前。
說是洞府,其實就是他隨手開鑿出來的一處山洞,他招兩個雜役本意是想幫忙跑腿,可現在這兩名雜役一個腿不利索,另一個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關鍵是,他們爹叫李乘風。
但是這二人身上沒有他的家紋印記,很顯然並不是他的孩子。
大抵是這李乘風和哪位女修生下的。
裡麵這倆孩子正在說話。
“爹他會回來的吧?”是那個叫江一正的小姑娘。
“肯定……會吧。”這是那個受了傷的哥哥馮子章。
“爹他要是一走了之不要我們了怎麼辦?”江一正有些擔憂。
“不會的,他不是這種人。”馮子章雖然這麼說,但語氣並不怎麼篤定,“沒事,一見峰還有小山和小山他娘,爹他一定會回來看他們的。”
之前化名為褚山的褚峻:“…………”
這到底是怎麼取的名字。
江一正和馮子章在說著話,突然一股淺淡的靈力飄散進來,輕輕敲了敲石壁,就像是提前敲了敲門。
他們轉頭望去,便看見位清姿卓絕的白衣仙人緩步而入,連帶著周圍的氣息都變得空靈縹緲起來。
好、好美。
不等二人震驚完,便聽那白衣仙人開口道:“李乘風在何處?”
“回、回桑雲客棧接人去了。”馮子章磕巴了一下,“您是?”
“一見峰峰主。”褚峻道。
江一正趕緊起身行禮,馮子章也掙紮著坐起來衝他抱拳,“多謝峰主收留我們。”
“無妨,你們資質正合適。”褚峻淡淡道。
馮子章和江一正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的苦笑。
以他們的資質……確實很適合來無時宗做雜役。
褚峻卻並沒有過多解釋,問道:“李乘風之後可要與你們同住?”
“應該……吧。”江一正不太確定道。
褚峻微微頷首,而後上前走了幾步,對他二人道:“覆耳。”
江一正和馮子章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十分配合地捂住了耳朵。
緊接著便傳來一陣地崩山摧的裂響,山洞中頓時塵霧彌漫,繼而緋色靈光閃過,所有塵土碎石瞬間消失不見。
這山洞內反而又多了三處洞口,一左一右,正好與外麵這石洞相通。
“你二人便暫居此處。”褚峻說完,將一枚黑玉做成的玉牌放在了桌上,“若需家具器物,可自去無儘坊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