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情難(上)(1 / 2)

那朵浮羅花被接了過去。

寧乘風覺得自己終於扳回了一局, 耀武揚威地盯著對方麵具後的那雙眼睛。

他一直覺得那雙眼睛很漂亮,清透淡漠,在陽光下回帶上點灰藍色, 看人的時候目光格外深邃。

他看著褚峻,挑釁道:“救命之恩我徹底還了,以後我可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

麵具後的那雙眼睛好像笑了一下, 也許是那個笑太過短暫,也許是太陽晃了眼, 寧乘風井不怎麼確定。

但他確定自己接下來一定會心安理得將這個討人厭的家夥整得很慘。

褚峻突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 力道很輕, 一觸即分, 卻讓寧乘風震驚地呆在了原地。

房門在他麵前合上。

那天之後,褚峻便從萬玄院消失了。

“景和長老有事離開, 接下來的劍法課會由其他長老接手。”郝諍向他們宣布了這個消息。

寧乘風坐在下麵, 神色有一絲茫然。

褚峻走了?

他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這樣走了?

旋即他又開始氣憤起來,自己千辛萬苦從浮羅境給他找到了浮羅花, 他收下不說聲謝便也罷了,竟然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想起最後一次見麵褚峻趁他不備往他腦袋上拍的那一下, 又氣又惱, 覺得自己很沒氣勢輸了,本來都想出十幾種在課上報複的方法——

寧乘風懨懨地將熬夜畫好的符篆揉成一團, 隨手扔到了紙簍裡。

滿打滿算褚峻教了他們也不過一年的時間,寧乘風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年他都在圍著褚峻打轉,隻覺得褚峻一走,上課好像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有種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覺,看不見摸不著,卻時不時像小貓爪子撩撥他一下, 想起來偶爾恨得牙癢癢,偶爾又悵然若失。

總而言之,褚峻已經成功擠掉了郝諍,榮登寧小公子最討厭的掌教榜首。

隻是少年心性總是變得很快,寧乘風因為褚峻不告而彆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很快又被郝諍拉回了注意力,恢複了從前萬玄院雞飛狗跳的日常。

將那個古怪沉悶的醜麵具徹底忘在了腦後。

初冬時,因為他和崔辭聞在野往郝諍後背成功貼上了仨小王八,被怒發衝冠的郝院長給趕回了家反省。

回到澹懷院時恰逢寧行遠在家,外麵落著雪,他哥悠然自得在廊廡下烹茶,他試探了幾句發現他哥沒準備教訓他,頓時就放下心來,同那根不順眼的綠藤打了一架。

他在家反省了十天,不是和寧昊幾個就是和綠藤打架,之後又夥同崔辭聞在野去暗域逛了一圈,才施施然回到了萬玄院。

修煉,上課,逃課,做課業,鼓搗符陣,被訓,抄書……寧小公子總覺得這一成不變的日子過得十分無聊,千方百計地給自己找樂子,偶爾想起褚峻便氣得罵上一頓,收下他的花竟然就跑了,等他以後去到無時宗,一定得好好整褚峻一頓出口惡氣。

年關照例在萬玄院過,熱熱鬨鬨,他和聞在野崔辭偷喝了郝諍埋了三百年的靈酒,被郝諍從島東頭追到西頭,差點用煙花炸了半個萬玄院。

年關剛過,他收到了寧行遠的家書,急召他回巽府寧城,於是他便急匆匆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崔辭窩在床榻上和聞在野下棋。

“乘風,你哥沒說叫你回去乾什麼嗎?”崔辭伸手收了聞在野幾個黑子。

“沒。”寧乘風將枕頭下的黑玉塞進納戒,準備回去讓寧行遠再給自己雕個鎮紙,和上次回家時寧行遠給他雕的若穀峰那塊靈玉正好湊一對用。

聞在野沒好氣地拍了一下崔辭試圖多收子的手,看向寧乘風,“寧家那麼大,事務繁多,可能是要你回去幫忙?”

“也許吧,估計沒什麼事。”寧乘風見怪不怪。

之前寧行遠想他回去,便會給郝諍送信,故意措辭嚴重些,好讓郝諍放人,這次估計也一樣。

不用上課,寧乘風頓時覺得趕路進傳送陣也不麻煩了。

“乘風,你回來時記得幫我帶隻靈穀宗的烤麻雀回來。”崔辭打了個哈欠,咽了咽唾沫,“好想吃哦。”

“你讓他從東南繞到東北再回萬玄院就為了一隻麻雀?”聞在野痛心疾首地批判他,“崔辭你還有沒有良心!乘風,彆聽他的,幫忙帶二十隻,謝謝。”

寧乘風將手裡的衣服一把糊到了他倆臉上,“我不如直接把你倆烤了!”

話雖這麼說,但他進陣的時候還真盤算了一下等回來去趟靈穀宗需要幾天,打算從巽府回來時繞段路去買,然而不等他盤算完,傳送陣就出了問題。

他依稀記得昏過去之前看到了一片詭異的青光,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之後,他於沼澤荒原遇見了萬裡。

他身受重傷行動不便,仿佛永遠走不到儘頭的沼澤與荒原中隻剩下他和萬裡兩個人。

日升日落,每一天都過得漫長又枯燥,卻又因為有一個可以相依為命的同行者,生出了許多滋味。

荒原夜裡寒涼,靠在石頭上,總不如萬裡的披風裡麵暖和。

他拿著那一小截紅木,挑了挑眉,“給我乾嘛?”

“外麵冷。”萬裡掀開了披風,意思不言而喻。

寧乘風本來就惦記著他那厚重的披風,偏偏又拉不下臉去,現在對方主動給台階,他自然打蛇隨上棍,理直氣壯地裹進了披風,周身瞬間被溫熱的暖意包圍,他頓時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萬裡整個人總是裹在披風裡麵,根本看不出身形如何,但寧乘風總是暗搓搓地摟他的腰,約莫著也很清瘦。

比如現在他便一點兒也不見外地摟住了萬裡的腰,萬裡渾身一僵,他卻假裝沒有察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萬裡身上帶著股清苦的淡香,寧乘風一直覺得好聞,低頭在他衣襟嗅了嗅,“你一直在吃藥麼?身上一股苦味。”

話剛說完,就被人捏住後脖頸往後一提溜。

“睡覺。”萬裡語氣十分冷淡。

“你這口氣跟我最討厭的那個掌教真像。”寧乘風的目光不經意滑過萬裡被扯開的前襟,如願以償看見了點鎖骨,卻十分君子地沒再繼續看,道:“若不是你聲音這般好聽,我都快以為你是他假扮的了。”

萬裡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同他很像?”

不知為何寧乘風從他語氣裡聽出了點不虞的意味。

他心道有時候確實很像,嘴上卻道:“你可比他強多了,我十分討厭他,對你卻——”

寧乘風突然卡了一下殼。

“嗯?”萬裡疑問的聲音近在咫尺,像是根羽毛輕飄飄往他心口上撓了一把才不急不慢地落進了他耳朵裡。

癢意變本加厲,卻偏偏落不到實處。

寧乘風伸手揉了揉發癢的耳朵,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十分喜歡的。”

萬裡突然沉默了下來。

寧乘風過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想要找補又覺得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索性直接閉上眼睛裝作睡了過去。

過了沒多久,一隻胳膊攬住他的肩膀,將他往懷裡攏了攏。

寧乘風勾了勾嘴角,伴著鼻尖淡淡的苦香,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兩個人收拾了一下便繼續趕路。

“……萬玄院的課業十分枯燥,我還有四年的課業沒修完。”寧乘風想起以後還要被郝諍再訓四年就腦仁疼,“萬裡,我符畫得可好了,你要不要看?”

萬裡低頭看了他一眼,“你現在不宜動用靈力。”

“哦。”寧乘風伸手拽著他的披風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撩起眼皮看他,“你還記得家在何處嗎?”

“不記得。”萬裡任由他晃那帶子,半點不見惱。

寧乘風眼睛一亮,“要不你跟我回巽府寧城吧?寧家主家每年都會招許多客卿,俸祿也十分優渥,我讓我哥把你安排到我身邊。”

“不必。”萬裡卻拒絕了他,好像是看出他不開心,頓了頓又道:“我還有事要做。”

他本來也隻是心血來潮隨口一提,總覺得客卿這職位配不上萬裡,便也未再提起,隻是情緒依舊不高。

待萬裡將他送出這沼澤荒原,他們二人恐怕就要分開,十七州廣袤無垠,又有芸芸眾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等他們在這沼澤荒原走了差不多一個月時,萬裡的身體好像出現了問題。

寧乘風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些天他們走得越來越慢,心下不免擔憂,將身上的丹藥全給了萬裡,“你先調養好身體我們再趕路。”

萬裡沒收那些丹藥,聲音卻異常讓人安心,“我會帶你出去的。”

寧乘風不知道為何,心底總是隱隱不安,甚至有些沒來由焦躁,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這股子焦躁終於讓他沉不住氣,開始半夜偷偷修煉,試圖修補自己的丹田。

結果自然是很慘烈的,經脈中靈力亂竄,不僅差點走火入魔,更是險些爆體而亡,正當他有些驚慌地試圖壓住靈力時,一隻溫熱的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跟著我走。”萬裡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緋色的靈力帶著股溫柔的暖意,不急不緩地遊走過他的經脈,遊刃有餘地帶著他修補好上麵深深淺淺的傷口,最終停留在他的丹田處,開始耐心又細致地修補。

雖然萬裡已經很溫柔了,但他傷得實在太重,修補起來自然疼得厲害,他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被撕開又揉碎,再生生縫合在一處,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萬裡的動作微頓,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那錐心蝕骨的疼突然減輕了大半,雖然痛苦,卻可以忍受。

寧乘風強撐著精神睜開眼睛,汗水將他的眼睫打濕,萬裡在他眼前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無意識地抓住了萬裡的袖子。

溫熱的指腹擦過他的眼角,萬裡沉著溫柔的聲音有些縹緲不清。

“沒事,彆怕。”

他突然便安心下來,不再強撐著身體,往前倒了下去,卻被人抱在了懷裡。

寧乘風昏昏沉沉了許久,總會被疼醒,朦朧中便看到那隻纏著紅繩的手腕,他伸手抓住了。

“很疼?”萬裡低頭問他。

寧乘風這種時候還要趁機摩挲一下人家的手腕,混不在意道:“區區小傷。”

雖然疼得都濕透了衣裳,清醒過來卻還要維持自己的“強者”形象。

萬裡任由他占自己便宜,“再過六個時辰便好了。”

寧乘風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語氣戲謔道:“我的識海隻有我道侶才能進的。”

“嗯。”萬裡淡淡應了一聲。

明明疼得要死,寧乘風卻心情愉悅到不行,清了清嗓子道:“我修無情道的。”

“嗯。”

“但我絕對不會殺妻證道的。”寧乘風篤定道:“我心性向來堅定。”

萬裡似乎是笑了一聲。

寧乘風忍不住問:“你修什麼道?”

他從前對彆人修什麼道向來不感興趣,而且這是非常私人的問題,算來算去他也隻問過他哥,現在卻忍不住對萬裡好奇。

萬裡搖搖頭,“隻依稀記得很不討人喜歡。”

寧乘風正要開口,一陣劇痛突然從右側肋下傳來,直接疼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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