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再管閒事,啐了她一口便大步離開。
叫阿淩的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被磕破的掌心,一把抓住寧不為的手,“爹,阿淩不想待在梨城了,你帶我走好不好?”
寧不為將手抽了出來,麵無表情,語氣也很生硬,“我不是你爹。”
說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哎,徒弟!”晏錦舟見狀趕緊追了上去。
“爹——”阿淩追著他跑,結果沒走兩步就被絆倒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從旁邊路過的黑衣男子開心地喊:“爹!”
“又是你這個瘋子,起開,彆擋路。”那人一腳將她踹到旁邊,大步往前走。
晏錦舟回頭看了一眼,歎了口氣,快走幾步追上了寧不為。
“唉,可憐的小娃娃。”她搗了一下寧不為,“徒弟,你這無情道果然很無情嘛。”
寧不為道:“少管閒事才能活得長,比她慘的人多了,我難道一個個去幫?我又不是修慈悲道的禿驢。”
“嘿,我發現你對我家和尚意見很大啊。”晏錦舟柳眉倒豎,“慈悲道怎麼了?人家慈悲道普渡眾生心腸柔軟善良,渾身都散發著功德的光芒,你想要還沒有呢。”
寧不為一臉漠然道:“沒頭發反的光。”
“孽障!今天我就打死你!”晏錦舟抬腳就踹。
隨便認爹的小乞丐隻不過是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寧不為跟著晏錦舟來到了晏府,整座府邸張燈結彩紅綢遍布,好像空氣裡都透著喜氣洋洋的甜味。
“我娘就是在這院子裡被我爹用劍活活剮死的。”晏錦舟蹲在牆頭上指給寧不為看,“我當年十一歲,親眼看著,最後她連哭都哭不出來,隻會淌血淚。”
寧不為沉默著沒有說話。
“所以我要他們全家的命過分嗎?”晏錦舟笑眯眯地問。
“不過分。”寧不為點了點頭。
晏錦舟一邊笑一邊歎氣,“弑父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要是殺了他估計飛升無望了……不過我也沒想著能飛升。”
寧不為道:“我幫你殺他。”
晏錦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那算怎麼回事,你倆無冤無仇的,你隻是我徒弟,犯不著背上這麼大的因果。”
寧不為皺眉道:“你想要他死,誰動手有差彆嗎?”
晏錦舟搖搖頭,長歎一口氣,“不一樣的,你現在還不懂,有些事情隻能親力親為,要不然心裡的那道坎邁不過去……邁不過於修士就是死劫。”
寧不為臉上的神情更凝重了,“殺了你爹你就邁過去?”
“我不知道。”晏錦舟衝他咧嘴一笑,“可能邁過去了,也可能直接絆倒,嘎嘣一下就摔死了。”
“所以你一直沒來找他報仇?”寧不為問。
“嗯,我害怕。”晏錦舟目光坦蕩地點頭,“可我又真的很不甘心——”
她忽然轉頭看向寧不為,“死的人早就死透了,報仇這種事情歸根結底也隻是為了讓還活著的人心裡痛快,你明白嗎?”
寧不為看著她,知道她在點自己,卻反問她:“你難道不想讓自己心裡痛快嗎?”
晏錦舟苦笑道:“我自然想要心裡痛快,可有時候報了仇未必會痛快,可能會變成個新的邁步過去的坎……算了,你這個冰塊腦子我說了你也不懂。”
寧不為敏銳道:“你是不是知道寧家的事情是誰做的了?”
晏錦舟一臉茫然道:“啊?什麼寧家的事?我們不是在說晏家的事麼?”
晏錦舟裝傻充愣的本事一流,寧不為很識相地不再提。
“大婚在後日,你先去幫我辦件事。”晏錦舟道。
“好。”寧不為點頭。
晏錦舟笑道:“你都不問是什麼事?”
“反正你不會讓我插手晏家的事。”寧不為看著她。
“你,哎,真是跟你哥一點兒都不像,跟個棒槌似的。”晏錦舟無奈道:“去嚴家幫我把嚴流光揍一頓,就說是我送他的新婚賀禮。”
寧不為應了一聲,從牆頭跳了下去。
梨城在十七州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繁華,時值春日,滿城梨花開遍,千樹萬樹爭相綻放,美不勝收。
“梨花釀!時跡坊的梨花釀!”承運酒樓前的小二在賣力地招呼,“客官進來嘗嘗啊!靈力濃鬱口感絕佳!”
寧不為見幾個帶著嚴家家紋玉飾的家丁進去,便也跟著進了酒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很快便有人上前招呼,“客官想來點什麼?咱們酒樓有時跡坊送來的梨花釀,乃是十七州一絕,還有——”
“一壇梨花釀。”寧不為道:“再上幾道招牌菜。”
小二一聽這說法便知道這位爺不差錢,喜笑顏開地下去準備,很快就上了一桌菜和壇梨花釀。
旁邊桌子上的幾個家丁在一起吃菜喝酒,高談闊論,無非就是嚴家內部的陰私事情,寧不為一邊喝酒一邊聽著,倒也不算無聊。
從前他回澹懷院,便偶爾碰見寧行遠在喝這種酒,他嘗過幾次,口感很苦,與寧家酒窖的珍藏比起來很劣質。
但寧行遠卻喝得很開心。
“……聽說咱們二公子當年定的是晏家的大小姐,可惜那位小姐早早便死了,嗐,也是個沒福氣的。”旁邊桌子上的話拉回了寧不為的思緒。
“這個……那大小姐是個庶出的,咱二公子也不是嫡子,本來挺合適的……不過晏家的二小姐肯遵守婚約下嫁也很講道義了……”
“其實咱二公子也不是多麼受重視,本來家主想要換成五公子,你猜怎麼著?人家晏二小姐還不同意了,就認準了他,還放話說非嚴流光不嫁!嘖嘖嘖。”
“可要家主不同意她放話也沒用啊。”有人低聲道:“我聽說是府上來的那個姓裴的客卿替二公子說了幾句話才讓這婚事成了……”
“那個姓裴的瞧著挺古怪,有次我在庭院裡掃地,他突然問我甘不甘心?他娘的,老子不甘心有什麼辦法,又沒有靈根,掃地起碼還能拿靈石回去養家糊口,我呸!明明瞧不起人,還非得裝出悲天憫人的模樣來……”
“就是,裴和光這個人真的太討厭了,我前天還看見二公子身邊的大丫鬟衝他笑……嗬,不就是臉好看麼,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來給嚴家當走狗!天天往家主院子裡跑,府裡最近都人心惶惶的……”
寧不為在邊上喝著酒,對他們說的那個裴和光不怎麼感興趣,聽了幾耳朵便忽略了,在聽到嚴流光明晚會來承運樓宴請友人的消息之後便準備起身離開。
“怎麼又是你這個傻子!”隔了一桌,有個穿著黑衣的公子哥厭惡地甩袖子,“彆碰我!惡心不惡心!小二!你們怎麼回事?怎麼又讓這傻子進來了!”
“哎,江六,這不是你們家的野種嗎?怎麼成這樣了?”二樓有人嬉笑道。
“她不是我們江家的人,她娘不守婦道早就被逐出江家了。”有人語氣陰沉道:“你再敢說這種胡話我就讓你和她一起變成傻子。”
“哎喲也是個可憐的……”有人竊竊私語道:“她娘不知道和誰生了她,結果被知道不是江家的種,病了也不給治,生生燒壞了腦子……”
“呸,活該,野種就該死。”
“你這人,她一個小孩她又沒做錯什麼。”
“你這麼通情她那你去幫她唄,給她當爹,嘿,白撿這麼大一傻閨女。”
“滾滾滾!”
周圍的人大多都在看熱鬨,寧不為不喜歡看熱鬨,更不喜歡管閒事,喝完杯中的酒,將靈石往桌上一放便要走,結果那小乞丐不知道被誰踹了一腳,滾到了他跟前。
阿淩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破破爛爛的衣裳,順著他的衣裳往上看,眼睛逐漸變亮,青紫的嘴角剛要動,寧不為就冷聲道:“閉嘴。”
他沒興趣給彆人當爹。
阿淩呆呆地張著嘴,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亂糟糟的頭發上還沾著塊不知道被誰扔的半塊地瓜,黏黏糊糊的黃色看得寧不為眼疼。
然後她彎起眼睛,衝寧不為笑了一下。
明明是人人都厭惡的小乞丐,笑起來卻比那些人都要乾淨和純粹,真奇怪。
寧不為看了她一眼,繞過她往前走,卻又被她拽住了袖子。
“阿淩好餓。”脆生生的童音帶著點鼻音,她指著桌子上幾乎沒被動過的飯菜,“阿淩想吃。”
不等寧不為回答,小乞丐就撲到桌子上扯了根雞腿往自己嘴裡塞,黑乎乎的小手沾滿了油。
寧不為皺了皺眉,快步往前走,就聽身後傳來小二的嗬斥聲和小孩的哭聲。
寧不為腳步微頓,卻沒有停下,徑直走出了酒樓。
他沒那麼多閒功夫多管彆人,寧家的事情他查到了寧帆,可寧帆不知生死,而他那一支族人也都下落不明,如果寧氏滅族和寧帆有關,他一個小小的旁支家主是怎麼做到的……
寧不為走在街上,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路過一個攤位時,一隻油乎乎的小手悄悄抓住了他的手,寧不為心下一驚,猛地一甩,手背卻正好甩到一張臟兮兮的小臉上。
“啪”的一聲響。
“抱——”寧不為下意識的道歉,在看清人之後太陽穴突突直跳,卻還是繼續說完,“抱歉。”
他想事情竟然被個小乞丐一路尾隨都沒有警覺,甚至還……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
阿淩吃痛地捂著半張臉,卻還是笑著看向他,另一隻手指著攤位上的烤地瓜,明亮的眸子裡倒映著寧不為陰沉中帶著點無措的俊臉。
“爹,阿淩想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