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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寧乘風被崇正盟四處追殺,途中被晏錦舟救下,不久便改了名字,改成了寧不為。
“不為”二字充分體現了晏錦舟希望他老老實實彆惹事的真切希望,但是很顯然寧不為做不到。
整個寧氏家族一夕覆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查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尋仇,是內訌,還是彆的什麼,他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個原因,來填補家破人亡後的悲痛。
完全和晏錦舟對他期望背道而馳。
晏錦舟是個隨心所欲的暴脾氣,寧不為是個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兩個人動不動就吵架,沒過幾個月就再次爆發了衝突。
晏錦舟說他要是再查寧家的事情,就讓他滾。
於是寧不為乾脆利落地滾了。
他拿著寧行遠留給自己的朱雀刀,因為馴服不了,跟抱著塊廢鐵沒什麼兩樣,但這塊廢鐵卻是個明晃晃的靶子,好像在衝崇正盟的人招手呐喊:
我是朱雀刀哦,快來抓拿著我的這個姓寧的!
沒了晏錦舟的庇佑,十六歲的寧不為被追殺得筋疲力儘,很多次都命懸一線,卻不知道是因為運氣好還是彆的什麼原因,總能剩下口氣在。
他四處逃亡根本沒有辦法修煉,靈力耗儘,丹田枯竭,甚至許多天都沒能吃上頓飽飯,無時無刻都緊繃著神經,生怕自己被崇正盟的人發現,還要追查寧家滅族的真相,腦子裡那根弦搖搖欲墜。
聞在野不停地給他傳信,他一次都沒回,但當他路過雲中門山下的鎮子時,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封信。
他本來隻是想借些靈石,可當對著好友懇切擔心的眼神,當被聞在野拽著往雲中門走的時候,他動搖了。
他想:我歇一歇,我隻想好好睡一覺,睡醒之後我就立刻離開。
然後因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連累了聞在野一條性命。
聞在野被護山大陣生生壓斷了脊骨,用命給他換了條活路。
他一直繃著的神經終於斷了,他跑去了小丘山,坐在山頂吹了一晚上的冷風,朱雀刀幾次架到脖子上又被拿了下來。
歸根結底,還是不甘心。
他滿十七歲的這個月,又碰上了消失很久的晏錦舟。
寧不為穿得一身破爛的灰袍子,頭發亂七八糟地紮在腦後,抱著朱雀刀蹲在路邊上一邊啃乾餅一邊往豁了道大口子的胳膊上拍劣質的止血符。
有人緩步朝著他走過來。
寧不為一邊若無其事地咬著餅,一邊悄悄摸上了朱雀刀。
雖然他還沒徹底將這破刀馴服,但用來殺個普通修士不成問題。
但當他抬起頭,卻看見了消失了近一年的晏錦舟。
晏錦舟瞧著混得比他還要慘,身上的衣服沾滿了血塊和灰塵,靴子還爛了一半,腳底沾滿了泥巴和枯草,周身半點靈力都無,腰間掛著三把長短不一的刀劍,有一把還生了鏽。
像是從哪裡逃命回來的。
“哎,借口餅吃。”晏錦舟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台階上,毫不客氣地將他剩的半塊餅搶了過去。
寧不為繃著臉沒說話,在她盯著自己手裡另一張餅看時,猶豫片刻,將餅遞給了她。
“謝了。”晏錦舟狼吞虎咽啃完一張餅,豪放地一抹嘴,站起身來呼了口氣,“走。”
寧不為坐在台階上沒動。
晏錦舟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雖然是個女修,但溫柔跟她半點關係都沒有,寧不為剛吃下去的半張餅險些被她給扇出來。
“走不走?”晏錦舟沒好氣地問他。
寧不為麵無表情地盯著她,沉默。
“崇正盟的人就在隔壁街,你不跟我走我就去告發你。”晏錦舟叉著腰說。
寧不為抿了抿唇,接受了她的威脅,“走。”
晏錦舟雖然看著比他慘,但常年在十七州遊曆,手段和見識都比他多得多,尤其是陣法的造詣已臻化境,對上崇正盟的人基本就沒有輸過。
所以寧不為很不解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幅慘狀的。
他每次試圖套話都會被晏錦舟識破。
“大人的事情小孩彆管。”
寧不為說:“我十七了,不是小孩。”
晏錦舟翻白眼,“十六七的小孩才最煩人,覺得自己天下第一無所不能,淨惹些破事出來。”
寧不為一直以為是在說他,但後來每次晏錦舟不知道從哪裡狼狽回來的時候都會念叨,他都開始懷疑晏錦舟在外麵也有個不省心的徒弟。
“你是不是在外麵有彆的徒弟?”寧不為將丹藥瓶重重放在桌子上,神色緊繃。
晏錦舟嘖嘖了兩聲,然後毫不留情地抬腳就踹,“他娘的你一個就讓我天天想吊死自己,再來一個我還活不活了!你個混賬東西!孽徒!早晚氣死我!”
寧不為一邊跑一邊躲,可不管怎麼激將,晏錦舟都守口如瓶。
他逐漸開始習慣晏錦舟每隔兩年就會消失一段時間。
他跟著晏錦舟在十七州遊蕩修煉,將晏錦舟的囂張和狠辣學了個十成十,從一開始被崇正盟的人窮追猛打到反過來壓著打,甚至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挑釁威脅,成了讓崇正盟頭疼對付的狠角色。
晏錦舟有時候會愁眉苦臉地看著他歎氣:“你哥要是知道他光風霽月正直善良的弟弟被我養成了個小魔頭,會不會氣得從地底下爬上來站我床頭?”
寧不為將滾到腳邊的人頭踢開,冷著臉道:“那就捆起來好好問問他寧家到底怎麼回事。”
晏錦舟先是歎了口氣,然後裝模作樣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寧不為,你好惡毒啊,以後肯定是個欺師滅祖的孽障。”
寧不為幽幽地盯著她。
晏錦舟哈哈大笑。
他早就習慣了晏錦舟對寧家事情諱莫如深,他不問,晏錦舟也不提,他暗中追查,晏錦舟便裝看不見,這種相處方式避免了他們之間絕大多數爭吵。
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了二十年。
寧不為三十六的時候,晏錦舟說要回老家看看。
“我妹妹和我的前未婚夫要成親了。”晏錦舟抱著胳膊道:“雖然那個嚴流光比不上我們家明桑一根頭發,但我就是很不爽。”
寧不為嘴角抽搐,“明桑禪師是個禿驢,沒有頭發。”
晏錦舟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上,“那他也是世上最俊美的禿驢!禿驢是你能喊的嗎!”
揍完他又托著腮笑得一臉蕩漾,“嘿嘿,老娘遲早要把他搞到手……
寧不為遞給她一塊手帕。
晏錦舟挑眉表示疑惑。
寧不為一本正經道:“擦擦口水。”
“寧不為你個混賬東西活膩了是不是!”
晏錦舟一路追殺他追到了梨城。
寧不為大大小小的陣法變著花地跟他師父鬥,最後比晏錦舟提前半隻腳踏進了梨城。
“不錯有長進,已經可以出師了。”晏錦舟滿意地點頭,“就算我現在死了你也能自己闖蕩十七州了。”
不知道為什麼,寧不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便湧上了股不好的預感,然而還沒來得及反駁,便被人撞到了小腿上。
他低頭去看,便見一個又瘦又臟的小孩也在仰著頭看他,身上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臭味。
寧不為本能地想捂住鼻子往後退,但出於尊重,他沒動。
誰知那小孩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聲音清脆地大喊:“爹!你終於回來啦!”
寧不為和晏錦舟俱是一愣,而後晏錦舟便爆笑出聲。
寧不為被師父笑得有些惱,沉著臉對這臟兮兮的小乞丐說:“放手,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爹。”
小乞丐訥訥地用手揉了揉眼睛,紅著眼睛小聲說:“我爹穿黑衣服,又高又瘦,是梨城最俊的男郎,你是。”
晏錦舟笑眯眯道:“雖然我這徒兒長得確實很俊,但尚未婚娶,怎麼可能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那小乞丐搖了搖頭,“我不是兒子,我是女孩子呀。”
晏錦舟愣了一下,看著她臟得看不出模樣的小臉,“啊,真是不好意思這位小友。”
這時候一個路人出聲道:“二位道友,你們不用理這個小傻子,她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也不知道是誰唬她說她親爹穿黑衣裳,逮著穿黑衣的男子就拉著喊爹,你們快走吧。”
“阿淩不是傻子!爹說過,阿淩是梨城最聰明的孩子!”小乞丐生氣地撲上去要打那個人。
“去去去!滾開!”那人一把將她推倒在了地上,“傻就罷了脾氣還這麼差,小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