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嘰嘰喳喳像是進了鴨子窩。
一瞬間寧不為和褚峻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精神攻擊。
當年幾個崽子年紀小的時候,他們總覺得長大了就能安靜下來,不會天天在家裡養鴨子了,奈何十幾年過去,最小的也都十六了,但隻要一聚在一起,那就是群鴨子在開會,聒噪地要炸開屋頂。
明明一個個在外麵看起來沉穩可靠,都能獨當一麵,但隻要進了家門,一個比一個小,一個賽一個會撒嬌。
寧修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又被寧不為提著耳朵訓了一頓,老老實實乖巧討饒。
“爹,瑤瑤說後天就來咱家,我、我該怎麼準備一下?”馮子章纏著他問:“聽說她師伯師父也一起來,他師伯好像特彆崇拜父親,我說父親很好相處,他好像不信怎麼辦?”
很好相處的褚峻:“……無妨,他來了便自然知道。”
“我們要不要去買些東西來?瑤瑤姐喜歡什麼?”
“幾時幾刻到?我和四哥去接他們!”
“上次見瑤瑤姐還是三年前,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
“我還有回禮沒給她呢!”
“二姐,我們到時候和瑤瑤姐一起睡吧,帶她逛逛辰城……”
“大哥你快問一問啊!”
…………
寧修醒來眾人都十分高興,除了年節外難得人聚得這麼齊全,晚上他們便聚在院子一起吃了頓飯。
雖然所有人都已經辟穀,但由於幾個崽子個頂個地愛吃,家裡便常年請著靈穀宗的廚子,倒也經常吃飯。
飯桌上聊得都是些瑣碎的小事,比如馮子章最近又除了幾個修真界毒瘤啦,江一正又打算重新回萬玄院去當尚暖薇的助教啦,仰靈竹最近又煉製出了幾味丹藥,有一味正好能讓爹調理體內的邪氣啦,崔元白和小黑決定結伴去丙州曆練啦,大黃終於能利落的在人形和本體之間切換啦……連小蘑菇都決定大著膽子跟大黃一起,想變成人形吃東西啦……
寧不為喝了口酒,道:“我們打算過段時間去無時宗的一見峰閉關幾年修煉,你們幾個若有事隨時傳信,誰有事要是敢瞞著,等出關就打斷你們的腿。”
一群崽子連連乖巧點頭。
褚峻一人發了個太極印,連小蘑菇的傘蓋蓋上都戳上了一個,微微笑道:“若遇險,捏碎可保命。”
寧不為一人扔了朵九葉蓮,“要是捏碎太極印後,沒本事快死了,嚼一口解解饞吧。”
“…………”
親爹。
馮子章江一正和崔元白陪著寧不為喝了一整壇子仙人醉,爺四個酒量一個比一個差,醉得東倒西歪。
崔元白死活要變成刀讓褚峻背著他,馮子章抱著小黑要啃龍肉,江一正眼淚汪汪地攥著寧修的手苦口婆心地念叨,“你可千萬彆跟咱爹學,天天打架不要命……嗚嗚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還好最後父親管住他了嗚嗚嗚——”
寧不為支著腦袋眯著眼睛在愣神,手卻不怎麼老實地扣著褚峻的手,褚峻輕輕一拽,他就往旁邊一靠,腦袋耷拉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了,都早些歇息吧。”褚峻發話,起身拽著寧不為離席。
幾個小崽子七嘴八舌地同他們喊,也不知道喊的是什麼話。
小黑將變成刀的崔元白從褚峻背後撕下來,又扯開抱著自己不放的馮子章,大黃見狀趕緊幫忙。
“要是彆人知道承平君在家耍酒瘋,估計要笑掉大牙。”小黑氣呼呼道。
大黃笑道:“畢竟是在自己家嘛,外人也不知道小龍君晚上睡覺喜歡抱著自己的尾巴啊。”
小黑心虛抗議,“我才沒有!”
寧修和仰靈竹一起扶著江一正回房,仰靈竹將寧修送到門口。
“你昏迷這幾個月二姐急得不行,你醒了她高興才醉了。”她拍了拍寧修的肩膀,“爹和父親前段時間為了給你治傷,修為都損耗了不少……你去看看他們。”
寧修不自覺抿了抿唇。
“命劫一事本就難料,你不必自責。”仰靈竹溫柔笑道;“總歸有爹和父親,還有我們幾個哥哥姐姐護著你,你想做什麼便大膽去做,無須畏手畏腳……”
——
房門關上。
寧不為眯著眼睛靠在褚峻懷裡,手不怎麼老實地往他衣襟裡摸。
“沒醉就起來喝杯茶。”褚峻捉住他的手,低笑出聲。
寧不為不滿地捏了他的腰一把,直起身子熟練地接過他遞來的茶杯,“一群小崽子還想灌醉我,做夢呢。”
褚峻捏過他的手腕給他理了理經脈。
這幾年寧不為已經鮮少動用邪氣,仰靈竹和褚峻用丹藥和靈力輪番給他調理,那些纏繞在他周身的邪氣消散了大半,褚屹等人又送來過幾本功法,多番努力之下,寧不為走岔的修煉路子終於又艱難地拐了回來,之前那種透支性命和氣運的功法已經被褚峻給明令禁止。
但偶爾情緒激動時,還是會下意識動用——比如寧修險些被劫雷給劈死。
“那個蠱修跑去了凡間界,此人狡詐多變,寧修估計還會在此人身上吃虧。”褚峻道。
“嗬,不讓他吃些苦頭他是不長記性,救人之前也得看清這人值不值得救。”寧不為嗤笑。
“子章想替他解了這因果,我沒同意。”
“自己招惹的讓他自己去解,慣得他。”寧不為讚同他,“這事彆告訴小江,她和寧修兩個倒黴蛋,每次想幫對方的忙都越幫越忙,小事化大,大事變無解,還每次都不聽勸。”
褚峻無奈笑道:“他倆確實沒子章的氣運好。”
兩個倒黴蛋湊一塊,隻有更倒黴的份。
“蒼詭前輩怎麼說的?”寧不為問。
“蒼詭說下個大命劫是十年後,不過他還是希望寧修能修習斷念道……”褚峻道:“我沒應。”
“師兄們好不容易請動蒼詭前輩出山,這小子竟然還不信。”寧不為無奈道:“早知道直接給他引薦了。”
“小山倔得很,給他引薦他跑得更遠。”褚峻道;“他既然不喜歡斷念道,便讓他自己慢慢找,還有十年的時間。”
“十年閉關夠麼……你這次……”寧不為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無妨,正好將之前的境界再鞏固一番。”褚峻道。
寧不為支著腦袋盯著他看,慢悠悠道:“反正我陪著你。”
兩人相視一笑。
“……明明當初才那麼一丁點兒大,轉眼就敢提著劍跟劫雷打架……我年輕時也沒這麼莽啊……”
“……看著穩重,其實還是小孩心性,估計是真被惹惱了……”
“……竟然還敢讓蒼詭前輩喊他師父,腦子被雷劈壞了吧……改日去拜訪……”
“蒼詭前輩脾氣好,不會同他計較……我托人從無極境帶了塊暖玉回來,正好……”
“我今日是不是訓得有點狠了……小崽子嚇得都不敢看我了……”
“……確實挺唬人的……”
“…………”
寧修在門口聽了半晌,門突然從裡麵被人打開。
寧不為懶洋洋道:“偷聽個什麼勁,進來。”
寧修老老實實進去,乖乖叫人,“爹爹,父親。”
窗外冷月高懸,窗內燭火搖曳,低聲沉語隱約從窗縫中泄露出來,又隨著晚風消散在無儘長夜之中。
寧修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偶爾睜眼,便看見寧不為和褚峻在榻上下棋,溫熱的手伸過來,替他拽了拽踢開的被子,間或低聲安撫。
‘有人為你不顧性命,無視生死,不惜因果相護,卻又任你無拘無束遊曆天地……小子,你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氣運啊。’
蒼詭之前說過的話在他夢中響起。
他似乎聽見有人輕笑一聲,撐開沉重的眼皮,便迷迷糊糊看見兩人朦朧的身影,正不約而同地低頭笑著看他。
“怎麼睡成這姿勢?”有些無奈,是褚峻。
“四腳朝天小王八。”戲謔的聲音,是寧不為。
“爹爹……娘親……”他嘟囔了一句,又沉入了令人心安的黑暗之中。
任憑數百年後的寧修仙君如何一柄乾坤劍在上下三界攪動風雲名震九重天,但現在也不過是依偎在兩個父親身邊無憂無慮的小小少年,因為偷偷喝了口仙人醉而做著美夢。
而陪伴著他的兄弟姐妹和三五好友和兩三仇敵此時還在十七州為各自微不足道的小事經曆喜怒哀樂,日後同他闖蕩三界殺上九州的摯友尚且散落各界未曾相逢,他真正的本命劍還壓在八卦陣下沉眠——
一劍蕩乾坤,三陣平九州,對他來說還是話本中編纂出來的故事。
年少的小仙君正在夢裡神采飛揚,和自己的好朋友們揮手告彆師長,踏花乘風而去,瀟灑地留下幾道鮮活肆意的背影。
恩仇快意正少年,仗劍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