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海外回國不久的何堪,第一件事就是來見死黨鐘嶼。
可惜鐘嶼成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好不容易空下來一個下午說能跟他聚聚,結果是把他請到了旗下教育集團的周年慶典。
於是乎,兩個未婚未育,對孩子這種生物還存在可怕偏見的大男人,被一群祖國的花朵簇擁在正中間。
何堪被一個個臉上塗著大紅胭脂笑聲喊聲哭聲震天響的孩子們嚇得更加恐婚,原本都已經準備好中途離席溜之大吉了,突然就從孩子堆裡看見個特彆的。
白皮膚,黑頭發,葡萄似的大眼睛乾淨清澈,小鼻子又挺又翹。發呆的時候總愛咬著下嘴唇,一說起話,嘴巴就會很可愛地嘟起來。
孩子們都有人來瘋的毛病,他卻可以安安靜靜一個人坐著。兩條粗粗的小短腿支著地,肉乎乎到每個指根都有一個窩的小手蓋在膝蓋上。
“那不就是小一號的你嗎?”何堪誇張地揉了揉眼睛,證明自己沒有看錯:“真的,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你要不要去查查他媽媽,看是不是你的舊相好!”鐘嶼那時候隻當成是他的無聊調侃,連個像樣的反應都吝惜給予,隻是清冷倨傲地嗤了一聲,就立刻把視線轉開了。
“是真的像!我跟你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怎麼可能連你小時候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你趕緊好好想想吧,彆什麼時候弄出條人命都不知道。”
何堪那時候也就是隨口一說,揶揄得多,真心實意得少,可現在再回想起來——何堪打了自己一巴掌:“我這嘴是開過光的啊,你個禽獸真弄出人命來了。”鐘嶼眉梢又動了動,去把自己手機拿起來:“還不確定。”
隻憑自己跟那孩子的相同血型,還有那女人的一麵之詞,鐘嶼這樣謹慎的男人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這樣荒誕的事。
不過人身居高位就是有一點好處,再過不過十分鐘,紀有初這個女人的所有信息都一一鋪陳在他麵前。
她是南方人,在海市念的大學,剛一畢業就到了他名下的高級酒店做maketer,入職前幾年衝勁很猛,做過幾個很不錯的項目,這幾年卻陡然走起下坡路,遜色太多。
孩子跟她姓,是九月份的生日,還差半年才剛四周歲。他不到兩歲就進了小托班,老師給他的評價一律都是內向。
她在入職前幾年,每年的春節都會多請幾天假期回老家,最近幾年鮮少回去走動,請假的原因也全部是為了孩子。
鐘嶼特意留意了一下時間線,她在職場的糟糕表現就是從孩子出生起開始的,跟家庭走動變少也是在這個時間節點。
關於這個女人的幾個關鍵信息,到此很好地推斷出來。
在生活上,她疲於應付工作和孩子,在家庭親情上,她因為自己單身母親的標簽受到了父母的排斥。而這兩點不斷相互碰撞,她日子的艱辛程度可見一斑。
那為什麼還要這麼辛苦地生下孩子?
鐘嶼拿著她最近一年的工作小結,幽深目光在落到她證件照的時候倏忽一凜,像是打開腦中某處隱藏的閥門,很多記憶就這麼掉落下來。
他對她不是全然陌生的。
今晚之前,鐘嶼對紀有初的唯一印象是她是公司的優秀員工,年底的表彰大會上,他親手把獎狀頒發到她的手裡。
她那一晚究竟穿了什麼,妝容如何,他已經完全忘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絕對驚豔,否則也不會讓他這個向來挑剔的男人行動。
但也隻是行動,不是心動,所以他才會對那一晚後來發生的事缺乏記憶。他隻能隱約記起那不算是一個糟糕的夜晚,女孩子很乖。
之後他沒再找過她,她也沒有刻意糾纏。
他沒想過她居然會懷孕,更沒想到她會把孩子生下來。
鐘嶼將那一遝資料扔到桌上,疲憊地倒坐在沙發上。領結已經拆鬆了,黑色帶子隨意散在兩邊,襯衫最上麵的幾粒扣子也解了,喉結不時滾動。
鐘嶼就這麼全然放空地坐了會兒,這才起來去找紀有初。
另一邊,紀有初運氣不錯,求助的信息在群裡發了沒多一會兒,立刻就有跟諾寶同樣血型的血友說自己正好在醫院附近。
血液很快輸入諾寶體內,手術很成功,醫生說他隻需要在ICU觀察一兩天,沒有出現什麼其他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住進普通病房。
一切還算順遂,紀有初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而至的安逸釋放了心底的那股壓抑,紀有初來的路上隻顧著覺得擔心,現在才體會到那種從骨子裡傳來的深深恐懼。
她忍不住咬了咬自己手背,眼底酸得不行。
鐘嶼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紀有初一個人坐在ICU外的過道裡,腳上穿著護士拿給她的拖鞋,身上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
她原本斜倚著牆壁,眼睛低垂,聽到有腳步聲響起來,這才略略抬頭往前看過來,含在眼睛裡許久沒落的一滴淚也因此掉了下來,順著臉頰一直滑到下巴。
鐘嶼做慣了高高在上的領導,當作沒有看見她臉色,走到她跟前平靜道:“紀小姐,我們談一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