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宜當時其實是有為柳霽過分淡定的態度奇怪過,可她真的太在乎鐘岐了,又滿心希望自己的付出可以有結果。
陡然有人為這份感情做佐證,她根本想都不想就往坑裡跳了。
柳霽一開始對她很友善,不僅從沒怪過她,還給她送了很多補品。後來柳霽更是讓她住進了鐘岐的一套房子,每天好吃好喝供著,又以安胎做借口讓她辭去了工作。
兩人還一起去了趟香港,柳霽用產檢的名義讓她在一家非常豪華的私人診所裡留了血樣,也是在那裡,她第一次聽見孩子的心跳。
歐陽宜是個頭腦很簡單的人,彆人對她好,她就對彆人好。柳霽給了她一點恩惠,她立刻就視她為姐妹。
她甚至有一種很愧疚的想法,覺得是她破壞了她的家庭,像她這麼好的女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柳霽那時候還反過來安慰她呢,說鐘岐那種男人就是丟了也不心疼。
歐陽宜當時不以為然,直到偶然發現鐘岐整天響個不停的手機裡滿是各種女人發來的照片,原來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被他說辭打動的女人。
歐陽宜跟鐘岐大吵一架,頭一次用分手相逼,鐘岐卻是不以為然地向著她笑,挑著眉反問她跟他是什麼關係:“分手這兩個字,你也配?”
而真正摧毀她的還在後麵,香港那邊發來了檢查結果,她懷得不是兒子是女兒。此前又無故消失幾天的鐘岐此刻終於露了麵,笑著跟她說的卻不是她想聽的。
鐘岐讓歐陽宜把孩子打了,並且威脅她如果執意生下來的話,自己除了負擔一點贍養費外,不會給她和孩子任何的好處。
柳霽全程坐在旁邊,還是那副膩死人的笑容,隻是在他說完同時搖了搖頭,老生常談般感慨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吧。”
鐘岐這種男人,就是丟了也不心疼。當時歐陽宜隻覺得柳霽是棄婦心態,現在才知道她沒有一個字是騙她的。
柳霽之所以肯跟他這麼久,或許是因為孩子,或許是因為錢,總之利益交織,現實裡有種種羈絆約束。
可她跟他是為了什麼?是她蠢,是她賤。
歐陽宜那時一時衝動,抓著桌上的藥就吞了下去。鐘岐隨後一臉饜足離開,柳霽則煞有介事地等了會,看她在地上哭成一團。
原本那個隻會傻乎乎笑的女人終於露出真實麵目,柳霽不留情麵地奚落她辱罵她,還要求她在孩子流乾淨後,立刻從她這裡滾出去。
精神和肉體飽受摧殘的歐陽宜當時就不想活了,可是沒人告訴她割`靜脈根本死不了人,血隻淌了一會兒,她的傷口就凝住了。
後來是艾綺
看到她,帶她來的這裡。
紀有初聽完就覺得被什麼死死拽著心臟,她是又覺得痛苦又覺得憤怒。歐陽宜固然是有錯的,但這樣的下場,是不是也太慘烈了一點。
紀有初這一晚沒有回家,一直留在醫院裡陪歐陽宜。歐陽宜夜裡很難入睡,一直在床上輾轉反側,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過一會兒就會抽泣幾聲。
接近天亮的時候,她突然坐了起來,雙眼驚恐地盯著對麵白牆,先是嘰裡咕嚕般的自言自語,緊
跟著突然罵了起來,最後整個人都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
紀有初被她嚇了一跳,連忙按鈴。護士們魚貫而入,將她壓回床上,歐陽宜就像是被踩著脖子似的大喊大叫,惶恐無比地向著紀有初喊救命。
紀有初驚得牙齒打顫,哆嗦著去抓歐陽宜的手。歐陽宜突然屈手掐住她胳膊,在她手臂上留下長長一道指甲印。
病房裡亂成一團,最後是醫生過來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世界方才安靜下來。
紀有初確認歐陽宜睡了過去,才跑出去去找她的主治醫生詢問狀況。醫生告訴她歐陽宜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但在情緒調節上出現了較大的障礙。
“昨天我們讓這方麵的專家給她會診過,對方給出的診斷是她有精神分裂的症狀,我們已經通知了她的家人帶她轉院。”
這兩天裡,紀有初受到的刺激一個大過一個,她呆立原地好一會兒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是四顧一看,醫生早就走了。
紀有初在當天下午見到了歐陽宜的父母,兩個人個子不高,滿麵風霜,身板瘦弱但硬挺,身上的衣服都很樸素,一看就是從農村來的。
歐陽宜家鄉貧苦,老兩口一輩子窩在山裡鄉下,陡然來到條件這麼好的醫院,兩隻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
這個點的歐陽宜還很清醒,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點滴。陡然看見自己父母進來,還會像個沒事人似的說一句:“你們怎麼來了?”
話音剛落,她大顆大顆的眼淚就砸下來,嗚咽著往媽媽的懷裡鑽。
父母飽經風霜,細膩的情感早就在日複一日的耕作裡被碾得鈍木了起來。媽媽輕輕地抱怨她越大越不懂事,長滿老繭的手卻將她抱得很緊。
父親像是個被飽滿穗子壓彎脊梁的麥稈,背已經很駝了,嘴裡咬著半根掐了火的煙,一說起話來就忍不住要咳嗽似的突突往外冒吐沫星子:“哭什麼哭,還有臉哭。”--
明明並不算多有衝突的畫麵,紀有初卻看得滿臉是淚,她整個人都被愧疚灌滿了,沉重到稍微晃一晃就能被壓得垮下來。
歐陽宜媽媽還一直向她感謝,感謝她給歐陽宜這麼好的住院條件,又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小捆用報紙紮著的錢,每一張都是皺巴巴的。
紀有初實在是受不了,找了個借口跑出去,狠狠哭了一會兒。
兜裡的手機一共響了五六次,都是鐘嶼打過來,她無一例外都給掐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她現在對他情
緒複雜,一方麵很想靠在他懷裡大哭一場,一方麵又因為他是鐘岐弟弟的身份忍不住遷怒於他。
雖然她也知道鐘岐自己做的孽,怎麼都怪罪不到鐘嶼頭上。可人的情感就是這麼奇怪,厭惡一個人就連跟他相關的也一起厭惡,就像她夜裡做了噩夢心裡窩火就會起來踹他兩腳一樣。
紀有初又一次把鐘嶼電話按掉的時候,剛剛停在她麵前的一個影子忽然晃坐到她身邊,女人細柔的聲音傳過來:“乾嘛不接啊。”</紀有初一怔,趕緊低頭抹了抹臉。艾綺在旁邊低聲笑起來,說:“怪不得鐘嶼喜歡你,哭得眼睛紅紅鼻子紅紅的樣子也這麼好看。”
她語氣裡總是帶著帶著一種淡淡的譏誚,再怎麼誇人的句子到了她這裡,也像是帶著針似的那麼難聽。
紀有初對她這種語氣已經習以為常,等自己平靜下來不再抽泣後,向著她輕輕說了句:“謝謝你,艾小姐。”
艾綺聳一聳肩,揚著尾調:“謝什麼?”
紀有初說:“謝謝你幫我找到了歐陽,要不是你及時把她送進醫院,我都不知道她還會遭受什麼。”
艾綺絲毫不跟她客氣:“這事你確實要好好謝謝我,要不是我跟柳霽那麼熟,把她幾個地址都摸得透透的,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找到你朋友。”
“不過,”她話鋒一轉:“你就不覺得奇怪嘛,我跟你這個朋友就隻是見過一麵,我乾嘛非要把她從柳霽那邊撈出來啊?”
紀有初其實早就想過這個問題,艾綺跟歐陽宜完全算不上熟,她為什麼要多管這個閒事。她之前的想法是艾綺找柳霽玩時,恰好遇見的歐陽宜,可照她的說法又完全不是。
紀有初抬頭直直看著她,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會那麼中聽:“為什麼?”
艾綺說:“當然是因為鐘嶼咯,他知道你這個朋友被鐘岐帶走了,怕鐘岐惹出什麼簍子,所以特地要我幫忙找一找……還真被他猜中了。”
紀有初眸光一顫,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
艾綺因為她這副樣子很是得意,說:“你也想不到吧,一遇到什麼事情,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卻不是你,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紀有初眼神失焦,囁嚅著:“他原來知道歐陽的事,他不告訴我。”
兩個人的話題明顯不在同一個頻道。艾綺納悶了會兒,而後更加得意:“你倆平時是不交流嗎,這種事都不拿出來討論的?”
艾綺抿唇想了想,點著頭:“也是,畢竟那個人是他兄長,他幫忙打個掩護也是正常的。男人嘛,誰不想三妻四妾,對這種事的包容度總是很大的。”
紀有初立馬站起來,抓著手機風一般地往外走。留下艾綺一個人在那叭叭叭,還有一肚子的小論文要說。
紀有初剛剛轉過一個連廊,手機又響,還是鐘嶼打過來的。她直直盯著屏幕上的“五百萬”,眸色又深又冷。
她拚命壓抑著,往下不停咽唾沫,整個人才不至於歇斯底裡:“喂?”
鐘嶼心情卻很好,除了埋怨她不接電話時會帶著一點無可奈何:“在忙什麼呢,電話都不接,我打擾你了?”
紀有
初牙齒緊咬,深呼吸幾口:“你回來了嗎?”
“還沒,突然有點事,耽誤了一下。想我了?”鐘嶼低低笑起來:“明天中午我到公司,你帶著諾寶一道過來吧,我們一起吃個飯。”
紀有初說:“你直接回家吧。”
“在家多無聊,出來吧,我已經定了餐廳了,還去之前你很喜歡的日料店怎麼樣?”鐘嶼說得是問句,卻沒有給她選擇:“明天穿得漂亮點。”
紀有初默了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