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蠻笑著點點頭,錢沁月上前來行禮,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
她牽著錢明月的手,能感覺到,自從這個姑娘出現後,錢明月的情緒似乎就有些不好,手指間無意識的攥緊,似乎在壓抑著心底的怒意。
司蠻不知道這錢家是什麼官司,不過卻還是拉著錢明月的手誇道:“我隻瞧著我家女兒好看,卻不想,你們家裡也藏著個小仙女兒呢。”她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受到錢明月略帶詫異的眼神,笑道:“我聽我們家老爺說,在這揚州的地界兒,各家的院子都有自己的特色,不知可有幸讓明月陪我出去走走?”
“好好,明月,你好好陪陪縣主。”王老夫人巴不得司蠻現在趕緊走呢。
司蠻帶著錢明月出了院子。
屋子裡的王老夫人陰沉著一張臉:“誰讓你出來的?”
“祖母……”錢沁月還想要撒嬌。
“跪下!”卻被王老夫人一聲嗬斥,噗通一聲跪下了。
“我告訴你,不管你心裡有什麼小心思,今天明月的及笄禮上,你都務必給我關注自己的嘴巴,什麼話都不能往外說。”
“憑什麼?”錢沁月忍不住的落下淚來,倔強的揚著下巴:“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麼她就是知府家的大小姐,而我連個正經的親事都說不上?”錢沁月想到這些日子裡母親和祖母相看的那些對象,就捂住臉大哭起來:“你們想送錢明月去皇子府裡,給我相看的卻是那些酸秀才。”
“你給我閉嘴。”
王老夫人一把捂住錢沁月的嘴巴:“你彆忘了,你能錦衣玉食的過日子,都靠明月她娘,你如果瞎說惹出了事端,小心你爹打死你。”
錢沁月身子猛地一顫。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前年嚴氏差點病死時,爹那難看的臉色,以及……抓著娘的頭發往牆上撞的樣子,那時她躲在娘的櫃子裡,聽著爹罵娘苛待嚴氏,故意讓嚴氏染上風寒,心思歹毒,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
過了好半晌,才狼狽的點頭,王老夫人鬆開手。
“扶小姐回房間。”王老夫人對著旁邊的丫鬟喊道。
丫鬟們很快帶著錢沁月走了。
王老夫人隻覺得頭疼不已,家裡這的醜事她恨不得遮掩的嚴嚴實實的,不讓任何人知道,好在剛剛錢沁月也沒能說出什麼來,否則的話,王老夫人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個王氏,這兩年野心是越來越大了。
錢明月帶著司蠻在園子裡慢慢的逛著,司蠻能看出來,錢明月眼底是帶著愁緒的。
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司蠻不知她哪裡來這麼多的心思。
“能帶我去見見你母親麼?”司蠻對著錢明月友好的笑笑:“我家大人曾經是嚴首輔的學生,臨出門前特意交代我見見你母親,看看她如今可還好。”
錢明月一愣,不由問道:“林大人也是外祖父的學生麼?”
“你不知道?”
錢明月搖搖頭:“我隻知道老爺是外祖父的學生。”她仰頭看向司蠻:“太太的身子不好,每日裡除了我與三個兄長,也就是老爺過去陪母親,縣主若是去的話,太太一定會高興的。”
說著,她就轉了個彎:“縣主跟我來吧。”
錢明月帶著司蠻去了嚴氏住的院子,那院子很大,看著比之前老夫人住的那個院子還要奢華幾分,門口掛著珠簾,兩個打簾子的丫鬟正靠在門框上打瞌睡,聽見聲音連忙站直了身子。
“三姐兒。”丫鬟連忙打開簾子:“奶奶剛剛醒了,正·念叨著您呢。”
錢明月帶著司蠻走了進去。
“正好太太醒了,不然的話還要想辦法將她喚醒。”
司蠻跟著錢明月往裡走,苦澀的藥味也越來越濃,終於在最裡間的千工床上,看見一個披著衣裳靠在枕頭上,正被丫鬟喂參湯的柔弱婦人,那婦人很瘦,眼窩都深深的陷進去了,看著就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模樣。
“是明月麼?”
“太太。”
錢明月連忙快走幾步,衝到了最裡間:“是我。”
“今兒個前邊那麼忙,你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嚴氏雖然病的厲害,卻沒忘記今天是女兒的大日子:“可是你爹又說了什麼?”
“太太……”
錢明月回頭求救似的看向司蠻,明明嚴氏的話並不是質問,可她卻依舊一副不知怎麼回答的樣子。
“是我讓她帶我來的。”
司蠻讓林嬤嬤和雲挑出門去等著,自己抬腳走了進去。
嚴氏抬頭看過來,看到司蠻臉的那一瞬,眼神頓時有些恍惚,可因為有些暗,司蠻沒有看見,還自顧自的說道:“我家大人姓林字如海,曾經是嚴首輔座下的學生,前年到揚州來任巡鹽禦史,後來發生了點事,沒能來看你,如今恰逢明月及笄之禮,我便趁機替我家老爺來看看你。”
林……如海……
嚴氏的目光一邊粘著司蠻的臉,一邊腦子已經轉了起來。
她想起來了,確實是父親的學生,那時候父親還有心將堂妹嫁給他,後來卻被榮國府差了一腳。
“你是……賈氏?”嚴氏的眼神頓時又變得有些不確定了起來。
“不是。”司蠻搖搖頭,她一臉坦然,絲毫沒有尷尬:“賈姐姐身體不好,前兩年已經去了,得聖上賜婚,我才嫁給了我家大人。”
嚴氏頓時咳嗽了兩聲,很不好意思的看了司蠻兩眼。
錢明月連忙拍拍錢明月的後背,趁機小聲的說道:“這位是清陽縣主。”
縣主?
嚴氏有些詫異的看向司蠻。
這麼多年來,除了皇子們的女兒外,唯一被封為縣主的,就隻有當年……
嚴氏作為嚴首輔的女兒,當年那件替代出家的事情出來時,她年歲還小,記憶並不太深刻,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那個替代出家的孩子,此刻竟然就坐在她的麵前。
“是,我和我家大人來了揚州,舉目無親的,如今有了嚴姐姐你,日後也有了好走動的地方了。”
不知為何,司蠻看了嚴氏就覺得麵善,哪怕她現在憔悴乾瘦。
“直接來便是,隻是我這身子骨,怕是陪不了你了。”嚴氏笑了笑,臉上染上幾分光亮:“不過我瞧著你麵善,日後也可讓明月多陪陪你。”
“那感情好,正巧家裡還有個女兒,日後讓明月帶著妹妹玩。”
又說了兩句後,嚴氏有些累了,眼皮子都耷拉下來了,可她的目光還盯在司蠻的臉上。
“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臉。”
在準備起身告辭時,嚴氏突然開口問道。
司蠻一愣,雖然有些疑惑卻還是點點頭。
嚴氏伸出乾枯的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司蠻的臉,感受到指尖的溫軟,嚴氏留戀的摩挲了兩下,就收回了手,然後就再也堅持不住的閉上了眼睛。
等司蠻和錢明月離去後,嚴氏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太太。”
蘇菀兒走到床邊,屈膝跪在踏板上:“錢沁月已經被關了禁閉了。”
“你做的很好。”
嚴氏抿嘴笑了笑:“不過,日後腳步得放慢些。”
蘇菀兒愣了一下,不過卻沒有質疑什麼,而是點了點頭:“是。”
“你好好的,日後你父母兄弟,才能好好的活。”
蘇菀兒聞言鼻子一酸,然後重重的磕了個頭:“菀兒謝太太救命之恩。”
“你附耳過來。”
嚴氏對著蘇菀兒招招手:“這個月,你傳遞消息時,將這個消息夾在裡麵,就說揚州知府錢明封,表麵情深似海,實則兼祧二房,二弟錢明崢早已不在人世,二房子女,皆為錢明封親生兒女。”
“太太!”得了個驚天消息的蘇菀兒忍不住的瞪大雙眼,她早知道錢府內裡臟汙遍地,也能看出來錢知府與那王氏之間有苟且,可她沒想到,那幾位二房的孩子,竟然全是錢知府的親生孩子。
“這樣的消息給出去,幾位爺日後可怎麼見人?”
“慌什麼?”
嚴氏睨了蘇菀兒一眼:“你且拿紙筆來,我寫個地址給你,你去找那杜神醫,我還不能死,我得活著。”
蘇菀兒起身去拿了紙筆。
嚴氏一邊咳嗽一邊寫了地址。
蘇菀兒哆嗦著手將地址塞進自己的懷裡,然後又端起旁邊的參湯,想要喂嚴氏,卻被嚴氏拒絕了:“要想活著,這參湯就不能喝了。”
她產後虛不受補,她的身子就是被錢明封一碗參湯一碗參湯給生生灌壞了的。
蘇菀兒想了想,直接將參湯一口悶了:“正好奴婢身子弱,得參湯補身。”
“好孩子。”
嚴氏拍拍蘇菀兒的發頂,甚至帶上了慈愛。
蘇菀兒仰頭嚴氏,突然發現嚴氏的眼睛今天特彆亮,就像回光返照似的,不由得就有些慌:“太太,你怎麼了?”
“沒什麼,菀兒,太太我啊,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嚴氏又去摸蘇菀兒的臉,學著剛才輕輕的摩挲了一下:“不一樣呢,你的臉,不如她軟,也不如她滑……”
蘇菀兒不知道嚴氏說的是誰,隻以為嚴氏說的是錢明月:“奴婢怎麼能和明姐兒比呢?”
“你確實不能和她比,是我說錯了……”
嚴氏閉上眼,心裡頭雀躍無比。
她得活著確認一件事才行。
她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