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官府來說,這也是一樁大好事,傳出去也有麵子,當官的,要的不就是為民做主的名聲嗎?
哪怕是對方氏有些意見的岐州刺史,都覺得她這事兒辦得實在漂亮。方氏也敞亮,熱情地將自己做的東西給每個人都發了一份,衙役師爺等一個都沒缺著,麵上滿是感激,欠身道:“多謝官爺們為民婦做主,民婦身無長物,待字閨中時跟著廚房掌勺學了點手藝,日後打算擺個攤糊口,先將這些送來給官爺們嘗嘗,以示民婦微薄的謝意。”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一臉懇切感激向眾人致謝,一般人肯定也得心軟幾分。岐州刺史倒沒什麼感覺,年輕些的衙役們則有些不好意思,高興之餘便都暗下決定,等會兒送方氏離開時,打聽一下她的攤子擺在哪裡,到時候他們也能去捧捧場。人家年紀一大把,又在王家過了幾十年苦日子,他們這幫青壯,總不能還占人家老人家的便宜吧?
見了衙役們這般不自在的神情,方氏嘴角微微一翹,便知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果不其然,方氏離開時,出於對她做的這件漂亮事的肯定,岐州刺史便讓一位衙役送了她一程,那衙役正是個剛進來不久的愣頭青,嫉惡如仇熱血未涼,仔細問了方氏多久出攤,在哪兒擺攤後,便將這消息告訴了同僚。到了方氏出攤那一日,前來照顧她生意的衙役們就有好幾個,倒是唬了旁人一跳。
正好王老夫人的病情也穩定了下來,王家人正想給方氏找點不痛快呢,就見她和衙役們相談甚歡,一時間也摸不準刺史大人到底是何意思,不敢輕舉妄動,隻能選擇再觀望幾日。
這一觀望,就等來了虞衡派來的護衛。
岐州刺史先前不插手這事兒,護衛將虞衡的話一轉告,岐州刺史便麻溜地敲打了一番王家老二,讓他好好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彆想著再作妖。
有了刺史的敲打,王家人哪還敢打什麼歪主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方氏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自己憋氣。
王老夫人的病情好不容易有所好轉,聽了這個消息後又暈了過去。王老夫人這樣執拗陰狠的人,是絕對不會想讓方氏好過的,奈何她的兒子孫子都不聽她的,她現在也病得下不來床,不能親自去找方氏的麻煩,整個人愈發暴躁了起來。
怒急攻心,又憋悶暴躁,王老夫人是個氣性大的,一直看不開,竟是這樣硬生生地將自己給氣死了。
方氏得聞後,在自己的宅子裡仰天長笑,隻說是老天有眼。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虞衡的護衛到岐州時,見方氏這麼大的年紀竟然還能立起來門戶,也很是震驚,回京後向虞衡交差時,難免多提了幾句。
聽得虞衡更為感慨:這樣的人物,心性堅定目標明確,還有極強的行動力,若不是生在這樣一個時代,該有多耀眼。他先前的擔心,竟是多餘了,方氏隻憑自己的本事,都能讓自己過得很好。
秦溶月聽了這事兒後也為方氏叫好,“這樣的人物,等我們到了岐州,我定要見她一麵,同她好好說上一番話。”
虞衡也點頭,“巧了,我也想見見她,這位夫人,實在太不容易了。”
從爛泥潭裡爬出來,不但沒沾上任何臟東西,還讓自己開出了堅韌的花來。虞衡都覺得,相比起《列女傳》那些東西,方氏這樣的有魄力有自我意識的女子才更該值得人敬重。
*
眼下朝中最要緊的便是新帝登基的恩科之事,昭寧帝在二月初二即位,會試自然趕不上加科了,但鄉試還有時間可以準備,便格外加了一科,明年二月進京趕考的舉子又要齊聚京城,開啟新一輪的角逐。
昭寧帝私下透露了一點口風給虞衡,“等到新科進士都安排好後,各地的官員任免也該動一動了。”
虞衡了然,看來自己外放之事,明年就要定下來了。
這麼想著,虞衡也開始向昭寧帝透露自己的心思,“微臣聽聞岐州節婦之事,頗為動容,若有機會,真想去岐州看一看。”
昭寧帝都被虞衡這話給驚呆了,愣了半晌才問虞衡,“你竟然想去岐州?”
這腦子是怎麼長的啊?就算去江南那些富庶州太過搶手,不太好辦,但去些中等州絕對沒問題,怎麼突然之間就想著去岐州了呢?
昭寧帝摸著良心說,他是想曆練虞衡,沒想把虞衡放去富庶之地,但也沒打算把他扔去岐州啊。那邊基本都是貶謫發配臣子的去處,虞衡竟然主動請纓,要求外放去岐州,任誰聽了,第一反應都會是讓他看個大夫,怕是病得不輕。
虞衡也沒想到昭寧帝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頓時覺得這是個刷好感度的好機會,立即一臉大義凜然地對昭寧帝道:“微臣知道,陛下這是有意曆練微臣,為日後再次提拔微臣做準備。陛下如此為微臣著想,微臣也想為陛下分憂。好去處大家都想去,但貧困之地也得有人去,不然的話,那裡永遠沒有任何長進,一代又一代地窮苦下去,朝廷也總是要為這些地方煩心。微臣雖然沒有什麼大能耐,也想為朝廷多出一份力。岐州那邊既然沒有人願意去,那就讓微臣去吧!”
昭寧帝心說平時也沒看出來虞衡竟是這般無私的人,頗為感動地對虞衡道:“愛卿一心為朕分憂,果真是朝中肱股,朕為太子尋到一宰相也!”
虞衡自然口稱不敢,心下倒是頗為喜悅,沒想到昭寧帝這麼信任他。當文官的,誰不想入閣當首輔呢?哪怕虞衡是條鹹魚,首輔這個位置對他的吸引力也頗大,這確實是所有文官的夢想。再說了,虞衡還想著以後要多做點事,讓這個時代有一點點改變和進步,那手上沒有權力怎麼能行?
手中沒有權力就沒有話語權,想做什麼都隻能想想,一切都隻是空中樓閣。想要有所改變,必然得將權力握在自己手裡才行。
虞衡覺得自己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可以等,更重要的是,太子現在也隱隱受了他的影響,在對待女子之事上更寬和了一點,慢慢做到了虞衡所說的,要對弱者有憐憫之心和同理心。
這就是希望的火種。
虞衡覺得未來還是有點光明的,並非是一片黑暗。為此,他願意多努力蹦躂幾回,爭取當條活蹦亂跳的鹹魚,努力翻身不躺平。
虞衡想去岐州的事兒也沒瞞著閣老們,胡尚書等人聽到虞衡的打算後,第一反應和昭寧帝差不多,還以為虞衡燒壞了腦子,還想勸他換個地方。
倒是秦首輔略一思索,對虞衡的選擇表示讚同,“越難治理的地方,越容易出政績。你是個有大本事的,若是在岐州做出了讓人側目的政績來,日後要入閣,即便你的年紀相較於閣老來說還太年輕,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富貴險中從,虞衡要真讓岐州那塊窮苦的土地變得越來越好,那就證明他確實有治理國家的能耐,這麼苦難的地方他都能做出政績,實力絕對可以碾壓一眾官員。既然如此,常規的入閣要求就禁錮不住他,天才,總歸是要特殊一點的。
就像虞衡最開始被景隆帝封為嘉秀侯時一樣,文官封侯,難嗎?難如登天。但虞衡不還是當上了這個嘉秀侯嗎?
隻有實力高到一定境界時,才能打破常規。天才,走的從來都不是尋常的路。
虞衡當然可以選擇去富庶的地方混上幾年資曆,而後入閣。但那路子,總覺得他這一路走得太順了,難免沾了運氣的光,真正的治理一方的實力還沒體現出來。到時候,他入閣倒是能入,但要想當首輔,競爭力可能就不如其他閣老們了。這就跟後世富二代創業一般,太過順利,就要做出比一般人更厲害的成績,才能擺脫家庭的光環,讓大家認可他本人的實力一樣。
虞衡這一路走得也太過順利,有父親兄長和帝王閣老護著,更重要的是老天爺都護著他,運氣好得讓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已經達到佛係躺平看他秀的程度了。認真算下來,虞衡確實沒有展露過太多的治理能力,技能點大多點在了念書、農業和經商上。治理朝政的本事,還沒完全展露出來,這樣的履曆,讓他當首輔,確實有些不太能服眾。
什麼?你說他為大宣做出了巨大貢獻,帶領大宣百姓過上了溫飽生活?那不是已經有了爵位獎勵了嗎?一碼歸一碼,想當首輔,要求還是很高的。這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要是一個眼瞎選錯了人,那怕是整個大宣都要被霍霍了。
虞衡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決定去岐州,一方麵是想去見見方氏,改善一下那裡的風氣,另一方麵,就是秦首輔所說的,越艱苦的地方,做出來了成績就越讓人心悅臣服,虞衡想要用自己真正的實力讓所有官員心服口服,對他當首輔的事絕無二話,而不是被人背地裡叫水貨。真這樣,他當上首輔後還得費心給人來上幾個下馬威,那多累。
胡尚書等人聽完秦首輔的分析,心中認可了他的說法,嘴上卻不饒人,沒好氣地吐槽秦首輔,“好歹虞衡還是你孫女婿,你這老家夥,真是心硬,都不心疼孩子。”
秦首輔無奈,“我心疼他,能把我這個位置給他嗎?”
那當然是不能的。胡尚書也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鬨了,但這幾年他和虞衡來往甚密,處出了感情,對虞衡要去岐州吃苦這事兒,總覺得心裡不得勁兒。虞衡還沒出發呢,胡尚書就開始擔心他在岐州遭罪了。
天可憐見,這小子被侯府嬌養著長大,比一般官員家的姑娘家還養得精細。真去了岐州,最少都得待三年,這孩子能撐得住嗎?再說了,政績那是想有就能有的東西嗎?誰不知道越艱辛的地方做出了政績就越能彰顯本事的道理?問題是,這些地方哪是那麼好改變的,萬一虞衡沒能想出應對之策呢?
摸著良心說,就是胡尚書自個兒,到了岐州那地兒,也想不出什麼有效的治理辦法來。
更重要的是,他實在舍不得虞衡。他們這把老骨頭,活一年少一年,誰知道虞衡這一去,他還能不能等到虞衡回京之日呢?
虞衡則沒那麼多煩惱,見胡尚書一臉不舍,虞衡心下感動,眼神微微一閃,上前便攬了胡尚書的脖子,笑嘻嘻道:“既然您這麼心疼我,到時候我真去了岐州,您這個錢袋子可得大方一點,多給我撥點銀子。我也不要多了,先前鞏尚書他們一人要了一百萬兩,那我也要這個數。”
胡尚書頓時什麼傷感的心情都沒有了,當即翻臉,“滾滾滾,張嘴就要一百萬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見天的盯著國庫,國庫就算堆滿了金子,也禁不起你們這麼敗家!”
虞衡這話還真不是在開玩笑,各州的發展都離不開朝廷的支持。虞衡就算有各種奇思妙想,沒有資金要怎麼準備那麼多材料,將設想做出來呢?
州和州之間也是有競爭的,刺史們都會儘可能地多為自己的州爭取資源。就像後世各省搶各種發展機會一樣,專項撥款,課題試點,都是絕佳的機遇。虞衡要去岐州,任什麼官還不確定,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需要銀子。
說白了也就是那麼回事,跟著你有肉吃大夥兒就跟著你乾,驢子麵前吊了胡蘿卜才能引著驢子不斷乾活。虞衡一想到岐州刺史那一心養老萬事不管的做派,就知道岐州的官員大多也被他影響的十分佛係,全都是鹹魚,就是一鹹魚大本營。
這麼看這地方還怪適合虞衡的,但虞衡這次去可不是去當鹹魚的,而是要當凶殘的鯰魚,將不愛動彈的鹹魚們全都給抽醒。
這種全體懶政之下,想要刺激眾人的工作積極性,沒什麼比真金白銀更能激發人的鬥誌了。
虞衡上輩子也是當過社畜的人,深知這一樸素的道理,小錢錢才是硬道理。
胡尚書自然也知道這道理,尤其是越窮的地方,想要發展起來,朝廷投入的銀子就越多。虞衡張嘴就要一百萬兩銀子,聽著不少,放進岐州一整個州,開兩個廠,或是鋪路修橋也沒能剩下什麼。
虞衡要銀子的本事可是鞏尚書手把手教出來的,胡尚書又偏疼他,磨了幾天,胡尚書終於鬆了口,說是等虞衡去了岐州再說。要銀子,也得有具體項目啊,到時候他多求求昭寧帝,以虞衡先前搞事情的成功率來說,這事兒基本也就成了。
虞衡還沒到岐州,就先給自己爭取到了一筆巨額撥款,更是信心滿滿,覺得自己一旦到了岐州,定將大展身手。岐州的鹹魚們,顫抖吧!
日子一晃眼就過去了,虞衡和胡尚書扯完皮,鄉試的日子又到了,京城又多出一批新進舉子,信心滿滿地準備參加明年的會試。
等到小湯圓都能晃晃悠悠走上幾步時,新科進士出爐,誌得意滿打馬遊街,正是春風得意之際。
虞衡則在這個時候得了昭寧帝確切的旨意:前去岐州境內,離州城最近的怡陽府,任怡陽府知府。
昭寧帝本來是想讓虞衡直接任岐州刺史的,但京官外放直接當刺史,也沒這個先例,也怕虞衡沒有治理經驗,若是出了岔子,就不好再讓他入閣。岐州刺史已經上折乞骸骨,昭寧帝便想琢磨著,再留他一年,若虞衡乾得不錯,等到岐州刺史退了後,正好將他升上來,倒是兩全其美了。
於是,在新科進士們歡歡喜喜進入翰林院時,虞衡則收拾好行李,同一眾親朋好友道彆,帶著秦溶月和小湯圓還有一眾護衛,向岐州而去。
那是一個全新的開始,虞衡很期待自己人生的新篇章,更想趁此機會,見一見方氏。王家不是有個孫子要準備鄉試嗎?也不知道過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