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程易起來,對門程裕還在睡覺,房子裡很安靜,但這種安靜跟以往不同。
程易下樓的時候,刻意放輕了自己的腳步,還是感覺踩出了一點聲音。
他來到餐廳,看見桌上堆滿了東西,吃剩的竹簽打包盒塑料袋,以及橫倒豎歪的空飲料罐,空氣裡散發著一股隔夜的味道。
程易著手收拾起來,很快將餐桌台麵歸於整潔。
出門後等梁妍,她今天起晚了五分鐘,連早餐也是匆忙帶了出來。
程易見她連著打哈欠,問道:“昨晚沒有睡好嗎?”
她聲音裡還帶著疲倦的困意:“聊太遲了。”
程易沒有接著問下去,他大概也猜得出來聊太遲的原因是什麼。
到了學校,在車棚裡停好車,分彆之時梁妍提了句:“晚上程裕請吃飯,你知道的吧。”
程易點頭:“他說過。”
“那就這樣。”說完她先走了,仿佛隻是替程裕再來通知他一聲。
其實昨晚程易也沒怎麼睡好,像是回到了剛來程家的那一晚,讓他有失眠的感覺。
上午他強撐著精神聽課,到了下午卻慢慢分心神遊。
很快一天的課就這麼過去。
傍晚放學到家,程裕提前準備好了,他叫上已經回來的梁曉一起,正好鄰裡四人出門。
吃飯的地方還沒定下,幾人邊走邊商量。
這頓飯是程裕請客,他先是征求程易的意見,程易表示無所謂,梁曉也說都可以,梁妍卻有著強烈的想法,提議去小區後麵那條街上的牛肉火鍋店,又講到那家店裡食材多麼豐富蘸料多麼好吃。
大家一致沒意見,便往著火鍋店的方向走了。
四人原先是一塊並行的,出了小區以後,梁妍湊到程裕身邊去講話,倆人在前頭漸行漸遠,程易跟梁曉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後麵。
梁曉見他一直很安靜,尋找話題問:“程易哥,這家店你去過嗎?”
程易回答她:“沒有。”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到了十字路口,碰著前方紅燈,程易跟梁曉趕了上去,走近時聽見程裕望著對麵在問:“就那家嗎?是後來開的吧。”
“就你走之後開的,我跟尤佳文去吃過兩次。”梁妍說完嗔怪道,“你都不記得了,我那時候還特意給你發過照片。”
“現在想起來了。”程裕立刻賠笑,“不過我還是挺想念咱倆之前吃過的那家羊蠍子火鍋。”
“羊蠍子火鍋搬地方了。”
“搬哪去了?”
“中府路。”
“還不算遠。”程裕計劃著,“過幾天找人再去吃一次。”
梁妍看著他問:“你找誰去呀?”
程裕說:“以前的高中同學。”
綠燈亮了,幾人繼續往前走,後麵的對話被淹沒在周圍穿梭的車流裡,程易聽不太清。
牛肉火鍋店環境還行,也不用排隊,四個人到了就能落座。
四人桌,梁妍跟梁曉正對著往裡坐,程裕跟程易則坐在過道邊。
點完蔬菜和肉,大家各自去調蘸料。
梁妍調了一碗不夠,還得調另一版,左甜辣右醇香,完了以後額外再加一碗乾碟。
程易手裡隻拿著一碗,見狀主動替她端起:“我幫你拿回去吧。”
梁妍默許,見他要走,趕緊叫住:“等等,你怎麼加這麼少,不放點蒜泥跟麻醬嗎?”
程易看了眼自己手裡的,猶豫著說:“沒試過,要不加一點。”
然而他兩隻手中都端著碗,梁妍徒手接過幫他加了兩勺,完事儼然一個資深火鍋愛好者的口氣:“我現在調的這個絕對比你剛才的好吃。”
回去以後程易蘸著吃了,除了黏膩口感上還行,最後也都蘸完了,雖然他並不習慣吃蒜泥。
整頓火鍋餐下來,主要都是程裕打開話題在聊,分享他在國外的學習跟生活,回應最多的是梁妍,漸漸地就成了他倆在對話。
吃完從店裡出來,梁妍跟梁曉去了隔壁的奶茶店排隊,程裕跟程易就站在路邊等待。
程裕問他:“我爸平時經常回家嗎?”
程易認為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對方大概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實話實說:“一個月回來兩次吧。”
果然程裕不覺得意外,他麵向馬路,沉靜地想了會兒,才看了眼程易說:“他在外麵跟一個女人住。”說完補充,“不是我媽。”
程易目光垂視著地麵,他心裡其實早就猜到了的,但被告知的這一刻,思緒還是凝固住了。
緊接著,程裕又告訴他一個事實:“我爸媽離婚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那個女人,所以你不用多想。”
程易抬頭看向他。
程裕朝他走近半步,低聲說:“這事我沒跟梁妍說過,她也不知道。”說完自嘲,“太不光彩,沒什麼好說的。”
的確沒什麼好說的,但這一刻起,他倆卻像是同病相憐的人,逐漸有話可以說。
程裕語氣變輕鬆地問:“你成績挺好的,以後準備學什麼專業?”
程易把暑假去培訓班的事跟他說了說。
程裕一聽便知程宗明的用意:“是讓你將來去讀國外的商科吧?之前我也被他做過這類的思想工作,他想強加給我,但我不喜歡能怎樣,他還能逼我麼,我姥爺都沒逼過我。”
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充滿自信與自在,仿佛沒人能撼動得了他的想法跟意願,程易突然明白為什麼梁妍眼中隻能看到他,因為他們很早以前就是一類人,那種相同一致的堅定無畏早已根深蒂固。
相較他們,他卻在進退兩難之間選擇了聽命於人。
在迷茫困惑的未知空想下,他看不到前路,找不回後路,更不知道這樣的選擇,是離她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
*
過了幾天,程裕從國外寄回的包裹到了。
他從中帶回一個絕版的樂高套裝送給梁妍,是很早之前就答應了的。
他又從沒被人動過的書桌抽屜裡,拿出曾經用過的kindle送給程易。
“大概九成新,反正我用不到了,你拿去看電子書挺方便的。”
程易沒推拒,謝過收下了。
程裕回國的日子也不空閒,大多時候在跟朋友聚會,有幾天會去看望方書記,他隨時隨地都有人約飯,期間還有倆次是在梁妍家吃的。
聖誕節之後的周六,是程裕的生日,他邀請了幾個關係較好的朋友吃飯,梁妍跟程易都去了。
到了那兒,梁妍才知道喬琦萱也在。
喬琦萱顯然跟程裕的朋友都很熟,聊著各種同齡人之間的話題,比較國內外的文化差異,她見識廣泛語言風趣,始終掌握著話題焦點,連程裕也被她吸引帶動著聊。
梁妍根本插不進話,隻吃了一點東西就拿起手機玩消消樂,耳旁人的笑聲從她左耳進右耳出。
當前遊戲的關卡連著幾次玩不過去,她心煩氣躁,手指用力地戳著屏幕,幾乎要把手機給戳出洞來。
程易怕手機壞了,她脾氣會更加上來,低聲勸了句:“要不換個遊戲玩吧。”
她頭也沒抬,眉頭死皺著,話裡帶著股倔強:“為什麼要換?我能通關。”
程易默默在邊上看著,不再打擾。
連續又失敗了三次後,她似乎是沒力氣了,握著手機肩膀一耷,但也沒妥協,將手機扔給他說:“你給我玩通過這關。”
程易剛才在旁邊觀戰過,這關的毒液總是冒出來覆蓋,本身就有一定的難度。
“我試試。”他說得儘量,因為他也不確定能否在她將脾氣消下去之前把這關玩通過。
“你必須得給我玩過關。”梁妍當前的發泄點全在這上麵,一點也不想再看見那讓人惡心的毒液,看一眼她腦中仿佛就有剛才玩遊戲時伴隨著的背景笑聲,讓她多回想一秒就腦瓜子疼。
程易跟她商量:“那你給我點時間。”
“十分鐘。”她不容再多,甚至加了懲罰條件,“十分鐘玩不過,你就把這瓶飲料喝完。”
程易看著眼前桌上一升的椰汁,不知道她是認真的還是說氣話,但顯然她現在已經把對遊戲的怨氣轉移到了他身上。
如果能找到地方釋放怨氣,對她來說也是件好事,起碼不會當場發飆丟失顏麵。
而對他來說,程易想到自己剛才並未喝多少,一瓶飲料下去大概就是連續喝四杯水的作用吧,後果也就多上幾趟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