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沒見梁妍如此罵過一個人,至少在她對他最生氣的時候,沒有這樣罵過他。
他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罵的那些話裡,多少帶點之前藏著未發的情緒。
回去的車上,倆人坐在後排,都沒有說話,安靜的車內隻有前麵不時傳來機械的調度女聲。
梁妍歪著腦袋靠在那兒閉眼淺息,暖橙色的路燈光線從車窗外斷斷續續斜入,照著她的臉忽明忽暗,半邊臉頰被映出不規則的色彩。
程易微側過頭,視線落在她細密卷曲的眼睫上,想起剛才在溜冰場她摔倒的那一幕,以及被他扶起時她看向彆人的落寞眼神,那一刻她像極了他。
她並不知道,那一刻他也正在看著她。
到了小區門口下車,走回家的路中,吹著深冬的寒風,梁妍回想起剛才的事,似乎清醒了些,她對程易說:“以後你再見到陳讚揚,記得離他遠一點,這人有背景還有報複心。”
很容易能夠聽出來這是善意的提醒,程易想起先前她那句維護性的話,揣摩著問出一句:“你是在擔心我嗎?”
梁妍說:“我隻是不想牽扯你,他如果針對你,肯定有我的原因。”
“是因為他喜歡你嗎?”
“我才不喜歡他。”
前路靜謐,漸漸快要走到家門口,程易聽見自己小聲問道:“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你怎麼突然這麼多問題。”她瞥了他一眼,“想要打聽我**?”
“沒有。”他問完才發現自己一時衝動,其實並不期望她回答,便立刻轉了話題,“待會兒回去記得吃藥,走路的時候小心點。”
她難得聽話地點頭:“嗯。”
回到家過了半個小時,程裕大概也才回來,給梁妍發了條消息,問她腳怎樣了。
梁妍躺在床上看著消息沒回。
隔了會,陽台那邊傳來聲音,能辨出是程裕在叫她。
梁妍拖著腿慢慢走到陽台外麵,程裕就站在隔壁,問她:“好點沒有?”
她偏頭看向彆處,擺著臉顯得不願搭理他:“反正摔不死我,你關心我乾什麼。”
程裕知道她可能彆扭了一晚上,語氣輕緩:“怎麼能這麼說呢,你要摔傷了,也有我的責任。”
“你能有什麼責任,這都是我活該。”她覺得這種自厭的情緒很不好,可心裡不痛快,就想說出來,仿佛還能企圖找到一絲安慰。
程裕熟悉她這些小性子,以前或許還會順著說點好話到她滿意為止,但現在覺得不能再這麼慣著:“你要是跟我生氣的話可不值啊,過幾天我就走了,到時候你想跟我說話都找不著我了。”
梁妍垂眼靜默,心底計算了下他回來的天數,過了會才抬眼看他,聲音沉悶:“這麼快就要走了?”
程裕解釋:“回去要提前準備開學的事情。”
這麼一走又是一年半載,她問:“那你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假期時間長的話就回來。”
不管他回不回來,大部分時間都是跟喬琦萱在一起了,她想做什麼都是徒勞,梁妍突然恨自己為什麼小了他三歲。
好在新的一年到來,學期即將結束,而她又大了一個虛歲。
程裕走的那天,梁妍在校上課,沒能去送他。
學校進入期末複習周,每天課程繁忙,作業量也增加了許多。
就在這段緊張備考的時間裡,梁妍聽尤佳文傳來一個消息:“聽說了嗎?程易準備跟高三的一塊參加期末考了。”
梁妍愣住:“你從哪聽來的?”
“顧嘉寧說的。”尤佳文表情不像有假,“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顧嘉寧說程易前段時間問過他有關高三的事,然後就跟學校提出了申請吧,學校同意他參加高三的期末考試。”
“他什麼情況啊?”梁妍仍沒弄明白,首先他從來沒跟她透露過這事,其次這種跨年級的考試怎麼可能是他想考就考的,起碼得有同等的基礎,很快她想到一點,“他不會是想要跳級吧?”
“顧嘉寧也這麼說,不過他老霸占著咱年級第一,應該有這個實力吧。”尤佳文說完奇怪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程易沒跟你說過嗎?”
梁妍自己都還困惑著:“我怎麼知道。”
傍晚放學,梁妍先到車棚,專門在那兒等程易。
結果他臨時被他們班主任叫去,在辦公室留了十幾分鐘,梁妍憋著好奇的性子,就這麼一直等著,直到終於看見他從教學樓裡出來。
學校的人已經走了大半,棚裡的車也所剩無幾,程易看見梁妍雙臂抱胸在那站著,加緊腳步小跑過去,抱歉道:“剛才被老師叫去說了點事。”
“什麼事兒?你準備跳級的事兒?”她直接就問了出來。
程易看她臉色,知道她應該是從哪聽說了,抿唇淺笑:“你知道了。”
“我再不知道我都成傻子了,有個人瞞得挺好啊,每天見麵都沒跟我提一句。”梁妍想起來就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口氣也逐漸不好,“怎麼,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嗎?你打算過完年下學期開學了再告訴我?”
“沒有,我隻是……”他才說到一半,又被她不由分說地打斷,“隻是怕打擊我?那你想錯了,我可不會被你打擊,誰要跟你比啊。”
程易等她怨完,才慢慢解釋:“這件事還沒定下來,我先參加考試,等考試成績出來以後,學校才會決定我能不能跳級,因為還沒有結果,所以我就沒有事先告訴你。”
梁妍輕哼了聲:“你都有這個打算了,還會沒有信心嗎?以前不是挺自信的麼,不過要是這次考不上去,你猜會不會有人笑話你。”
雖然嘴上說得不好聽,但梁妍想起過去這一年,他在學習上的確很刻苦,桌上總擺著高三的教輔資料,原來他一直在默默準備,很多方麵有跡可循,隻是她從來沒去深想和猜測。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程易並不想要人儘皆知,“除了老師以外,我隻跟顧嘉寧問了下考試的事,他應該是猜到了,你是我第一個告訴的人。”
梁妍聽這話看了他一眼,內心不太相信:“騙誰呢,你爸不知道?”
他眼裡認真:“我沒說,他暫時應該還不知道。”
梁妍突然間沉默了,這顯得她剛才像個無理取鬨的人。
出了校門推車的路上,梁妍問他:“你為什麼不告訴你爸?”
程易說:“他最近忙。”
她想不通:“打個電話的功夫總有的吧。”
他說:“這事不用怎麼商量,他肯定同意的。”
也是,他要是跳級了,她爸臉上都能沾點光。
梁妍沒想到忽然間被人高了一級,暢想起來:“那你托福考得挺及時啊,再半年就能出國了,準備到時候學什麼專業?”
他保守道:“這個等高考完了再說。”
“還等高考,需要這麼費勁嗎?程裕當時就沒高考。”梁妍無所謂道,“反正你可以靠你爸,哪怕高考期間去旅遊都沒事。”
程易笑了笑,沒做什麼反駁。
他想,有些事或許要等到最後一刻,才能看清它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既然現在還不知道,那就努力拚到最後一刻。
*
明景中學高三期末考結束時,離過年僅剩幾天而已。
程易提早訂了回江州的票,忙完考試就走了,走的時候他沒能跟梁妍碰麵,因為她前幾天就回了冰城姥姥家。
周湘敏過年期間回國探親,本來沒有這個計劃,因為冰城老家的母親生病做了手術,才臨時決定回來。
這次丈夫跟兒子都在美國,她隻身一人坐飛機抵達北城國際機場,當天在酒店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梁妍一塊前往冰城。
梁妍對冰城的記憶一年一次,永遠都是充滿冰雕的世界,她喜歡每天逛一逛中央大街,這兒的年味足有意思,走到哪兒都很熱鬨。
隻是這份熱鬨總是她一個人獨享,過去幾年,梁慶源除了送她過來基本不怎麼在這兒停留,立馬就回程陪宋淑嫻跟梁曉探親去了,等到差不多開學的日子,再過來接她。
後來梁妍膽漸漸大了,不想他再來回當個沒什麼意思的司機,就嘗試自個回來過兩次,上下火車都有熟人接應,安全順利也沒出什麼岔子。
但周湘敏得知後卻對此頗有微詞,她平時跟梁慶源聯係得不多,一旦聯係多半是在跟梁妍打完電話了解近況之後,將一些不滿意需要指正的地方跟他交流溝通。
可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儘不到的責任她也占一半,女兒已經長大,錯過了時間,再想做什麼彌補都來不及,好在她除了偶爾的任性,大多時候還是懂事的。
除夕那天晚上,母女倆睡一個房間,周湘敏像以前一樣抱著女兒的肩靠在床頭,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後腦勺的頭發,趁著溫馨的時機問道:“你爸上次說你偷偷跟人談戀愛,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說了你就信了?”梁妍覺得這事真難溝通了,上代人的思想怎麼這麼狹隘,“他就是看見我跟一個男生走路,平白無故認為我在談戀愛了。”
周湘敏卻道:“他懷疑是合理的,你現在這個年紀,追你的男生肯定有,隻不過你自己沒有發覺而已,等你發覺的時候,或許就已經陷進去了。”
梁妍皺眉無語:“怎麼你也這樣想,那要是你跟我爸倆個人站在一起說兩句話,我是不是也可以認為你倆準備複婚了?”
“瞎說什麼呢你。”周湘敏輕輕拍了下她,“這能是一回事嗎?我現在說的是你,重點在你身上。我就直接說了,我對你沒有什麼要求,談戀愛這種事它未必是壞事,但有一點,你必須談得有質量,對方要跟你有共同目標,你能看著他有向上的進步,而不是下降的退步,再者一定要有正確的戀愛觀念,不能有任何頭昏腦熱錯誤的行為。”
“知道,您說得太早了,根本就不可能有。”梁妍耳旁邊聽著,手指不停翻閱著朋友圈裡的動態。
周湘敏繼續告誡她:“就算現在不可能有,我說的建議也並不衝突,你隻要記住了,任何人都會在該來的時候來,什麼事都不能太過著急,不然可能就是人生的一個虧。”
梁妍忽然抬起頭看著她:“那我算是你的一個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