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妍回頭往扶梯上去的方向望去時,剛才那個白大褂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中間,一時忘了自己原本下來準備乾嘛的。
直到低頭看見手上拎著的午飯,梁妍才想起去便利店買兩瓶喝的,買完她又慢慢走回大廳,這時等在電梯門口的人隻有寥寥幾個了。
梁妍還是選擇乘扶梯上去,到了一樓,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身邊經過很多行色匆匆的白大褂,梁妍逢人就仔細去瞧,卻沒再看到那雙眼睛。
回到檢查室的走廊,江賀遠仍坐在那等著,前麵排著兩個人,梁妍把喝的給他遞過去。
江賀遠搖頭:“梁老師,我不渴。”
梁妍塞到他手裡說:“接下去沒有空腹檢查,你喝一口沒事。”
江賀遠捏開瓶蓋喝了一小口。
梁妍看出他有點緊張,安慰了句:“放輕鬆點,現在隻是檢查,讓你對自己的身體有全麵的了解。”
做完檢查,梁妍找了連接住院部的一個走廊空間,這邊放著幾張供病患家屬就餐的桌椅,她和江賀遠坐下來吃了午飯。
吃完飯已經下午一點多,檢查結果差不多都出來了,梁妍讓江賀遠少走動,就在這兒坐著休息,她去取檢查報告單。
梁妍先去取血檢報告,她走到一台機器前,拿條形碼對準去掃,然而紅線過了幾遍,卻怎麼也掃描不出來。
旁邊也沒個工作人員可以問,梁妍將條形碼對了幾次無果,忍不住懊惱地吐槽了句:“這什麼破機器。”
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低悶的男聲:“你把它放遠一點試試看。”
梁妍聞聲愣住,側過頭看了眼,就見不知何時身邊站著一道白色身影,他戴著口罩瞥了眼她手上的紙,拿著自己手中的條碼,伸過去掃了一下。
梁妍下意識往旁邊讓了步,轉頭見他身後站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正目光殷切地看著他。
程易很輕鬆地掃出兩張化驗單,轉過身交給老人,老人連連道謝,又因為不懂醫院的流程,拉著他問了幾個問題。
這個時間裡,梁妍按照剛才他掃描的方式,重新將條形碼伸過去掃,這回機器終於成功吐出了單子。
梁妍將單子捏在手裡,轉身看著近在眼前的後腦勺跟脖子,白大褂領子邊沿處,那兒露著一顆黑色小痣。
曾經她抱著他的脖子時,總喜歡攀著他的身子往上爬,直到看見後脖子上那顆痣才停下,每當那時她為了惡作劇,又或是為了親昵的證明,勢必要張嘴上去親一口才罷休。
那時候她想的是,或許有暗戀的人幻想過親他,但絕對沒有想過親那顆痣,那個隱秘又袒露的點,是他身上特殊的標記,也是隻有她才能看出性感的地方。
如今那個標記還在原處,他就站在她跟前,聲線語氣仍和當年一樣,耐心又仔細地和人解釋說明。
往回走的過程中,梁妍覺得奇怪,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看上去好像一點變化也沒有。
或許也有那麼點變化,剛才在跟她說那句話時,他的語氣平靜疏離,沒有朝她看一眼,仿佛隻是遇到了一個尋常的求助者,她想換任何一個人站在那邊遇到困難,他都會那麼說。
取完所有報告單,梁妍暫時沒想離開醫院。
上午那位副主任醫師說他坐診到中午就結束,如果不著急可以到日後他坐診的時候再去找他,梁妍等不及那麼久,就又去現掛了一個號。
結果她沒想到,下午三點以前暫時沒有專家門診,倒是有個普通門診,醫生名字叫程易。
梁妍看著那兩個字,點屏幕的手指霎時頓在了那裡。
過了幾秒鐘,纖長的食指伸過去,在“易”字上點了一下。
梁妍回去找到江賀遠,讓他看了看自己的檢查報告,其中有一張圖的超聲提示寫有房間隔缺損。
梁妍上網查了查,這是一種先天性心臟病,大概小時候沒有什麼影響,長大後才會漸漸出現不適的症狀。
至於其他幾張單子,很多專業描述看不太懂,隻能尋求醫生的解釋。
看診時間在下午兩點,梁妍走到候診區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對江賀遠說:“待會兒你一個人進去,醫生說了什麼你都記下來。”
江賀遠雖然疑惑她為什麼不跟著進去,但沒問具體原因,聽話地點了點頭。
快到叫號時,梁妍臨時想起什麼,拿過江賀遠的手機,點開錄音功能,再交還給他,說了句:“去吧。”
江賀遠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進了一號診室。
梁妍看著診室的門關上,低頭刷起了手機,卻又心不在焉,一麵想知道江賀遠到底什麼情況,一麵又想著坐在診室裡的那個人。
很快,這種焦慮被人強製推進了一把,江賀遠才進去一分鐘就出來了,走到梁妍身邊說:“梁老師,你也進去吧。”
梁妍不明所以地抬頭,她看了眼一號診室微敞的門,小聲問他:“怎麼了?”
江賀遠羞愧地說:“剛才手機裡的錄音被醫生發現了,他說可以錄音,但是不能偷偷摸摸,他又問我是不是一個人來,我說老師陪著來的,他就讓你也進去聽。”
梁妍沒辦法,隻能起身跟著江賀遠過去。
快到一號診室門口時,有個女病人以為江賀遠看完了,正準備強行往裡進,程易看了眼她的號,攔在門口說:“先讓這個病人看完,下一個號就輪到你,耐心等一下好嗎?”
說完他朝導診台喚了聲:“小劉。”
小劉應聲跑過來,將女病人拉到一邊又解釋了遍。
程易轉頭看向梁妍和江賀遠,將門拉開說:“進來吧。”
梁妍跟在江賀遠後麵進去,想要轉身關門,卻發現門已被人隨手關上,那人回到辦公桌前,拿著江賀遠的檢查結果看起來。
梁妍站在江賀遠身後,不動聲色地望了圈診室裡麵,門口角落有個檔案櫃,中間兩張大桌,旁邊靠牆放著張診查床,過去是個洗手池,午後充沛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整個空間敞亮明淨。
她沒想到,兩人近距離麵對麵會是在這樣的環境下。
老天就是愛開玩笑,過去她天天化妝穿裙子經過他們醫院樓下都沒跟他發生偶遇,這會兒真遇上了,她卻是素麵朝天簡單穿著,整個醫院跑下來,精力不足頭發亂飄,一點精致感都沒有,哪還提闊彆多年再重逢的驚豔。
相比之下,他發絲直順領子齊整,白大褂內裡的淺藍色襯衫扣到了最上麵第一顆紐扣,下巴至耳骨的下頜線既有青澀柔和的少年感,也有硬朗立體的成熟感,甚至還戴著口罩隱了半張臉。
梁妍的眼神悄悄在他身上遊移,以至於都沒怎麼聽他跟江賀遠的對話,等她回過神來時,看見對麵的人正在一張紙上畫圖,嘴裡附帶著講解:“本來你的右心隻回收全身流回的血,現在因為你心房這邊有個缺口,所以左心的血有部分直接流向了右心……”
似曾相識的講解牽扯出梁妍多年前的記憶,那年暑假住在他的宿舍裡,她看不懂心臟血液的循環過程,他耐心細致地畫給她看講給她聽,她靠在他的胸前依樣畫葫蘆地複述一遍,最後問他有沒有出錯,他微笑地用吻獎勵了她。
至今她還記得,他吻她時的目光繾綣又溫柔,仿佛想把她整個人慢慢吃進去,大概那是最愛的時候,所以才會那麼深刻。
“你聽懂了沒?”突然的問話將梁妍從過去拉回來。
她懵懂地看著眼前人,不知道他剛才說了什麼:“啊?”
程易將筆帽倒扣按在桌上,口罩之上的雙眼看著她問:“他聽懂了,你是他老師,你聽懂了嗎?”
這種時候就算不懂也要裝懂,梁妍點頭:“大概聽懂了。”
他說:“那你複述一遍。”
梁妍差點以為自己聽錯,讓她複述?有沒有搞錯?這是想要讓她難堪?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估計還對當初被分手的事耿耿於懷,所以即便重逢見麵也懶得打招呼,甚至想儘辦法讓她出糗。
雖然她後來無數次懊悔過,覺得當初那樣分手對他很傷,可事隔多年到了狹路相逢這一天,在麵子工程上她也有著自己的驕傲,昂著臉說:“為什麼要我複述?你不是醫生嗎?”
那雙眼睛仍然緊盯著她,過了幾秒鐘後斂了下去,似乎隻是提了個小插曲,接著對江賀遠說:“現在你的缺損口麵積還不算大,但是時間長了會導致肺動脈高壓,甚至是右心房和右心室的增大,以後也會影響你的生活質量,目前有兩種手術方式,一種是做介入封堵,另一種是修補,但是手術之前我們還得評估一下你具體的肺動脈壓力……”
江賀遠打斷道:“程醫生,手術需要多少費用?”
“一般情況不會超過三萬。”程易問他,“你父母在身邊嗎?”
江賀遠搖了搖頭。
“最好還是讓你父母過來,我可以向他們再全麵具體地說明一下。”程易說完看向梁妍,“學校也應該需要通知家長。”
梁妍聽出他是在提醒自己,點頭說:“我會通知的。”
程易低頭寫起了病例,說:“我給你先配點藥,你回去停止軍訓,好好休息,跟家人溝通一下。”
江賀遠思索著點了下頭。
梁妍拿到藥單,扶著江賀遠站起來,邊往門口走邊說:“配完藥我們就回去了。”
坐在桌前的醫生卻道:“拿到藥再回來一趟,我告訴你怎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