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一挑眉頭問道:“你認識?”
“屬下不認識。但屬下知道。”高達沉聲應道,長刀之上的馬血此時還在往下滴著。範閒說道:“你既是虎衛,怎麼能對大皇子如此無禮
高達沉聲道:“少爺,陛下有旨,屬下隻須護得少爺平安,至於對方是誰,不用考慮。”
二人說話聲音極輕,範閒眉宇間驟現幾絲莫名之色,沉默半晌後,忽然對著大皇子的坐騎長身一禮,沒有多說什麼。
此時大皇子屬下的親兵營早已將昏厥的兩名親兵抬了回去,隻等殿下一聲令下,便衝將過去,將使團的人一頓好揍,偏生此時大皇子卻陷入了沉默之中。忽然間大皇子單騎而至,迂行駛到範閒的身邊,微微低下身子,壓低聲音說道:“你這脾氣,我喜歡。但你殺馬不祥。入京後,當心本王找你麻煩。”
範閒歎了口氣說道:“大殿下,和微臣真的無關,請殿下明鑒。”
大皇子冷哼一聲。他身為皇家子弟,自然是知道虎衛的統轄權,以為是父皇給使團安的保鏢,真與範閒無關,但內心深處依然是極為惱怒。
“是本宮的意思,殿下若有不滿,不要難為範大人。”馬車裡安靜許久的公主聲音終於再次響了起來。
此時眾官員才圍了上來,任少安拉著範閒的手,辛其特抱著大皇子的腿。宮裡的小黃門死命摸著大皇子的馬韁,禮部尚書吹胡子瞪眼,將那些麵帶仇恨之色的親兵營罵了回去,另有樞密院的大老充當馬後和事佬,總之是慶國朝廷齊動員,將大皇子與圍了當中,化乾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
這多的官員圍了過來,使團與西路軍的衝突自然隻好罷了。不然動起手來,不然真傷了哪位老人家,那就等於是不給朝廷麵子。
朝廷是什麼?不是三院六部四寺。而是麵子,所有臣子的麵子。
正此時。城門處遠遠看著這邊似乎發生了什麼,終於有了反應,一騎挾塵而至,問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是使團提前到了,與大皇子爭道,這等大事哪裡是下屬們能夠處理的,趕緊回報。
此時雙方都爭起了性子,縱使範閒再想退,那馬車裡的公主,使團裡的文官們也不想再退,硬是要比大皇子先進城不可。
但大皇子今日窩窩囊囊死了兩匹馬,落了好大一個麵子,若不是知道虎衛是父皇親信,絕不是一個臣子可以支使,不然早就下令亂槍開道。但此時他也被激起了脾氣,哪裡肯讓使團先進城,什麼狗屁公主,你將來還不是要給本王端洗腳水的貨色!
爭執不下,被眾位朝廷官員抱腿的抱腿,攔馬的攔馬,這架自然是打不成了,於是隻好玩些口舌上的官司,但那些西路軍的將士打仗或是厲害的,打起嘴仗來,又如何是使團裡這些擅長詭辯之術外交官員的對手,從朝廷規矩到兩國邦誼,從陛下聖心到官員顏麵,漸漸的大皇子那邊落了下風,卻是十分強硬的將官道堵著,不肯讓使團先進。
一輛明黃色的車駕,便在慶國開國以來,整個朝廷最熱鬨的一次菜市場撒潑聲中,緩緩駛近了事故現場。
終於有人發現了,趕緊住嘴不語,而此時範閒早就已經退了出去,湊到言冰雲的馬車旁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得了言冰雲的提醒,也馬上發現了這輛車駕,趕緊迎了上去,整理官服,跟著身邊的那些官員,行了大禮。
“拜見太子殿下!”
太子本來依著陛下聖旨,在城門口處準備迎接大皇子返京,哪裡知道這裡竟然鬨得如此厲害,沒辦法,隻好屈尊親自前來調解。
見是太子來了,大皇子也不敢再放肆痛罵,趕緊下馬,帶著盔甲走到太子車駕之前,便要跪拜。此時太子卻已經是下了車駕,趕緊攔著,硬是不讓他跪下去,嘴裡還不停說道:“大哥,你在甲胄在身,不須行此大禮,更何況你是兄長,怎能讓你拜我。”
大皇子的性情還真是直接,太子說不讓拜,他便不拜,直起了身子,取下了頭盔。身旁太常寺與禮部的官員雖然在心裡嘀咕著什麼,但是人家兩兄弟的事情,既然陛下都不在乎這些禮儀,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多什麼嘴。
太子望著兄長的臉頰,有些動情說道:“大哥長年在外為國征戰,這風吹日曬的,人也瘦了。”
大皇子笑著應道:“這有什麼?在外麵跑馬也算舒爽,你也知道,為兄不喜歡在府裡呆著,悶不死個人。這不,如果不是奶奶一定要我回來,我恨不得還在外麵多呆些日子。”
太子責怪道:“不止皇祖母,父皇皇後,寧紀,還有我們這些兄弟,都想你早些回來。”
大皇子斜乜著眼看著範閒一眼,說道:“隻怕有些人不想我早些回來。”
太子見他麵色不豫,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不由哈哈笑了起來,這笑聲有些古怪,那些大臣們也不知道太子是在玩什麼玄虛。隻見太子輕輕招了招手,令範閒過來,責問道:“是你與大殿下爭道?你可知這是重罪。”
範閒笑了笑,解釋道:“臣哪有那個膽子,是北齊大分主殿下一路遠來,睡上又染了些風寒,實在是禁不得城外再等了。”
太子微微頜首,又攜著大皇兄的手走到那輛馬車旁,輕聲致意,這才回過身來,對大皇兄笑著說道:“你也彆與這些臣子計較,再說你這兩年不在京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想來也不知道範閒,來來,本宮給你介紹一下。”
範閒與太子其實根本沒有怎麼見過麵,但見太子此時溫和表情,知道對方是要在眾官麵前顯示與自己的親密友好關係,於是滿臉微笑走上前去,對著大皇子行了一禮:“臣太學奉正範閒,見過大殿下。”
“你是四品居中郎。”太子責怪道:“怎麼把自己的官職都忘了。”
範閒苦笑著搖搖頭:“這一路北上南下,實在是有些糊塗,請太子恕罪。”
太子輕聲對大皇子說道:“範閒如今在幫院長大人的忙。”
“這我是知道的,監察院提司,好大的官威啊。”大皇子冷笑說道。
太子笑著打圓場:“罷了罷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麵上,看在晨丫頭的麵上,你也不能和他治氣,話說小時候,你與晨丫頭可是極好的……說來說去,範閒也是咱們的妹夫,都是一家人,你生的哪門子氣。”
大皇子冷哼一聲,看著有些拘謹的範閒:“我生的便是這門子氣,晨兒在宮中那是眾人手心的寶貝,居然就嫁給這麼個娘娘腔,看著便是惱火!成婚不到半年,居然就自請出使,將新婚妻子留在府裡,如此心熱權財,怎是晨兒良配!”
範閒苦笑不已,這才知道自己完全搞錯了方向,原來爭道確實是家務事,但卻不是大皇子與將來的皇妃間的家務事,而是這位皇子與自己這妹夫間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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