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聖人?(2 / 2)

慶餘年 貓膩 9056 字 8個月前

範閒刮弄了一下她尖挺的小鼻梁,笑罵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他頓了頓後說道:“柳氏自然不是你的婆婆,你在府中也彆太橫了。”

林婉兒滿是幽怨說道:“我是那等人嗎?”話風一轉說道:“再過些天要賞菊了,依往年的規矩,宮裡的貴人們都會去西山,不過不知道今年會怎麼安排我們。去是一定要去的,隻是看怎麼去,估摸著再過些天宮裡會有公公過來傳諭,你彆忘了這事。”

“賞菊?”範閒眉頭一動,知道秋高氣爽之際,京都人都喜歡去園中賞菊,沒有想到皇族也有這個愛好,李氏的一次大聚會,自己自然是要去的。隻是聯想到最近自己在京都做的事情,他忽然想到,會不會那些老一輩的狐狸們,這時候就像賞看菊花一樣,在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呢?

沒有注意到相公的忽然沉默,林婉兒認真說道:“最近沒得牌打,菊花又未開,總是無聊,婚前你答應我的書……什麼時候寫出來給我看?”

範閒一腦門子官司,哪裡還有精神去抄紅樓夢,苦笑著求饒道:“我說奶奶,您就饒了小的吧。”一見林婉兒死活不依的催稿神色,他再不敢呆在房裡廝磨,屁股冒煙推門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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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見鬼一樣落荒而逃的範閒,在寬闊的宅院裡穿行,直到遇上幾撥掩麵而笑的丫環,他才覺得有些不妥。咳了兩聲,像表現出一代名人、一代名臣應有的風範,但身子直了不到一刻,卻又馬上緩了下來。他咬牙想著,既然打小就確定這世要活得漂亮的話,何必再去管那些人的目光。他悶哼一聲,哼著小調,跳著恰恰便拐進了自己的書房。

與妻子的一番對話雖然家常,但卻得到了幾點有用的信息,隻是範思轍這些天的動靜確實有些奇怪。範閒皺著眉頭,心裡隱隱有些擔憂。接著想到石頭記的問題,才想到北齊皇帝將消息封鎖了起來,自己承他的情,看來總要抄一章寄過去才好,隻是自己是石頭記作者的事情終究瞞不了多久,他決定不用監察院的秘信線路了。

坐了不到片刻,房間外的天光還沒有全盤暗淡,言冰雲已經如約而至。範閒看著他遞過來的案卷,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他今日先是審看沐鐵遞過來的卷宗,與史闡立定下基調,接著去“老宅”辦事,回來哄老婆,這時候又要與小言公子說話——短短一天時間,做這麼多事情,看來這所謂“權臣的養成”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活路。

“你要我逮的人我都已經逮了,不知道對你的工作有沒有什麼幫助。”範閒沒有看案卷,隻是淡淡地詢問著。前一陣子的“打老鼠”看似沒有觸及京都的官場,但實際上卻在大量冗餘案件的掩護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二皇子暗中的勢力,也試探性地拘了兩位官員。因為言冰雲認為那兩位官員品階雖低,卻是查證二皇子與長公主之間究竟有沒有關係的重要人物。

言冰雲坐在椅子上,麵色冷靜,指指他麵前的案卷:“已經得了。”

範閒大驚,說道:“這麼快?”他也懶得再看案宗,直接問道:“結論?”

言冰雲冷冷說道:“信陽每年往北齊和東夷城走私的數目極大,表麵上的虧空是由東宮太子那邊造成,但實際上最大的一筆數目,都是經由明家交給了二皇子,用來收買朝中的官員,結交各路的封疆大吏,所以大人的判斷不錯,二殿下的背後就是長公主。”

範閒皺眉道:“明家?崔氏的姻親明家?”

“正是。”

“這麼大一筆數目,是怎麼從內庫調到二殿下手中的?”範閒請教道。

“當然不能走京都的線,是從江南那邊繞過去,中間由幾家皇商經手之後分散,由下而上,再由二殿下統一支配。”言冰雲看了他一眼,“過程很複雜,寫在案宗裡,大人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直接看就好了,用說的話比較複雜。”

範閒沒有理會他語氣裡對自己能力的置疑,隻是陷入沉思之中——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深吸一口氣後說道:“我要進宮麵聖,你要不要跟我去。”

言冰雲聞言一怔,很直接地反應道:“下官不去,而且……這件事情……真的需要揭開嗎?”

範閒反問道:“長公主與二皇子做得如此隱秘,但是我們卻輕易查了出來,難道你以為宮中不知道?咱們那位陳院長能不知道?”

“宮中就算有所警惕,但一定手上也沒有實據。”言冰雲緩緩低下眼簾,“大人不要忘了,一處死去的頭目朱格,一直是長公主的人。這個案子,如果不是大人如今獨掌一處,而其餘的部門全力配合,根本不可能查出來……所以如今的情況是,大人如果真的將這案子揭開……京都必將大亂。”

他說的很冷靜,但範閒卻從話語的背後聽出一絲冷酷——能這麼快查出來,除了監察院kb的資源之外,有很大的程度依賴於言冰雲那超絕的能力——而很明顯,言冰雲並不願意自己查的案子讓一向表麵太平的慶國朝廷因此大亂。

歸根結底,言冰雲並不是忠於範閒,而是忠於陛下,忠於慶國,忠於監察院。

範閒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知道壓下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麼嗎?”

言冰雲搖搖頭:“我隻知道這件事情如果被掀開,您的夫人一定是最為難的那位。”

其實絕大多數上層人物,都知道範閒的妻子就是長公主的女兒,隻不過沒有人說過而已。如果範閒立意要把這件事情捅破,毫無疑問,不論從哪個方麵講,宮中的皇帝陛下都要做出異常強悍的反應,而林婉兒的處境不免會尷尬起來。

範閒回京後的所作所為,其實隻是想彌補當初用言紙逼走長公主,緩解了皇宮內矛盾的失策。他想要的結果,就是逼著那位或許另有打算的皇帝陛下,在最短的時間內,剝奪掉長公主手中的權力。

“我尊重我的妻子。”範閒帶著一冷寒意盯著言冰雲,“但是,我不會因為她的為難,而放緩自己的腳步。”

言冰雲緩緩抬起頭來,眼眸裡似乎也有些疑惑:“這正是下官不明白的一點,大人,您究竟想做什麼?”

“兩個原因。”範閒站起身來,走到書房的窗邊,看著緩緩沉下的夕陽。庭院間的一角,一位婦人正在打理著灌木的枝葉。“第一個很簡單,朝廷現在正缺銀子。南方的大江長年失修,今年堤防缺潰,淹死了幾十萬人。雖未親睹,但想來……確實很慘啊,哥們兒。”

“到哪兒去弄銀子賑災呢?家父這些天就在愁這個問題。本朝的財政狀況與曆史的曆朝曆代都不一樣,長年用兵耗費大量錢糧,這且不說,來源也很怪異,一年國庫所收,竟然有極大的份額必須是由內庫調撥而來。內庫,是陛下的庫房……實際上你我都清楚,那是當年葉家女主人的遺澤,也就是憑借這些產業所產生的源源不斷的銀子,才能支撐著慶國。”

範閒回首眯著眼睛望著言冰雲:“而長公主是一位愛玩弄權謀的人,這些年來,內庫的銀子逐漸地四散到官員們的手中,為她及他換取效忠與權力。說句不好聽的,這是在用陛下的銀子,挖陛下的臣子。銀子都耗在了內耗與官員身上,這天下需要銀子的地方,又到哪裡去求銀子?”

“銀子隻是銀子,但怎麼用確實個大問題,與其放在官員們的宅子裡發黴,不如我們把它們逼出來,填到河裡去嚇水鬼。”

“所以,我急著查崔家與二殿下,免得咱們的長公主殿下與那位似乎隻喜歡讀書的二殿下……把咱們慶國的銀子都慷慨地送光了。”範閒微低著頭,似乎有些感慨,苦笑道:“當然,這件事情揭破後,陛下大概不會嚴懲自己的親妹妹,但是就像上次趕她出宮一樣,陛下總會礙於議論,好好查一查內庫,也會打醒一下二皇子……不過我……大概陛下盛怒之餘,會嫌我多管閒事,將我一腳從監察院裡踢走,貶得遠遠的。”

他伸了個懶腰,臉上掛著純良天真的笑容:“沒辦法……希望陛下能讓我回澹州就好了。”

言冰雲微微偏著頭,麵色僵硬,像是從來不認識麵前的這位提司大人,喃喃說道:“可是大人您明年就會接手內庫,到時候再查,豈不是名正言順之事?”

範閒笑了笑,想說彆人的事情一樣:“咱慶國也沒有餘糧啊!能早一天堵住內庫外流的銀子,南邊那些遭災的民眾就能多幾碗粥喝。旁的事情可以等,可是飯一頓不吃,會餓得慌的。”

言冰雲死死地盯著他,似乎想看清楚麵前這位究竟是自己原先以為的陰險權臣,還是位大慈大悲、不惜己身、不懼物議的大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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