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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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曆五年秋,宮中小太監洪竹抱著厚厚一疊文書,半佝著身子,一路向著西角門上的那間房裡小跑,顯得有些小的腳尖踩在微濕的地上,不帶半分遲疑。他身上穿著的淡藍衫子下擺已經掀了起來,免得絆著了腳,而他的右手卻是橫放在那疊文書之上,寬大的袖子將文書遮的嚴嚴實實,生怕這天上若鉛般厚重的垂雲會擠出幾滴雨水,打濕了這些文書。
跨過門檻,履了交接的規程,與屋裡的太監們互相對了一遍冊名,洪竹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在表上畫上押,將懷裡的文書遞了過去。
中書是慶國處理朝政的中樞要地,往常的地位並不如今日這般重要,因為還有位宰相在總領六部,一應奏章總是相爺提筆過目了,才會入宮請旨意,而現在權相林若甫已經黯然歸鄉,中書省的地位一下子就突顯了出來,陛下又提了幾位老臣入中書議事,並且將議事的地點就投在皇宮的角門之外,方便聯絡。
如今在中書裡負責朝廷大事的,是舒大學士及幾位老臣。
微寒的秋風從宮前的廣場上刮了過來,洪竹搓了搓手,嗬了口氣,安靜地站在門外,等著這幾位老大人的回章。他這時候還不能離開,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外,豎著耳朵聽著裡麵的動靜。一個湊趣道:“那是,如果要說咱這大慶朝地要害,全被小洪公公捧在懷裡。”
洪竹再如何驕傲,這點兒警惕是有的,趕緊正色黑臉說道:“胡說什麼呢?我不過就是位奴才!”
太監嘿嘿笑著說道:“除了陛下,咱慶國官員士紳,誰都是奴才啊……小洪公公,您可不知,如今您的名可顯出去了,就連小地在外麵給宮裡置辦繡布,旁人一聽說小的與您交好,都會另眼相看,都說啊,這京都裡,除了尚書府上那位小範大人外,就數您這位小洪公公了。”
洪竹伸手平了平額前的那絲飛毛,笑了笑,沒有什麼說什麼,雖然他知道自己與那位名聲驚天下的小範大人遠不是一個層級上的人物,但馬屁總是人人愛聽,尤其是將自己與那位相提並論,心中難免有些得意。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兒從這偏殿的門外走了過去,幾個小太監趕緊都住了嘴,洪竹也是心中一顫,瞧清楚了那位是淑貴妃宮中的戴公公,自己雖然接了抱文書的差使,但從品級上講,比戴公公卻差的太遠。
直到戴公公走遠了,一位小太監才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是覺得剛才地沉默有些跌份兒,恨恨說道:“這位戴公公早不比當初。虧得我先前還沒回過神來,像他如今這般落魄,我們何必理他。,
洪竹心中一動,問道:“戴公公怎麼了?”
那位小太監眉飛色舞說道:“前些日子禦史參小範大人。就扯出了戴公公,雖然最後陛下將禦史打了廷杖,但戴公公也是被好生責罰了一通,如今聽說,不僅陛下奪了戴公公宣聖旨的差事,就連貴妃娘娘都準備將他攆出宮去哩。”
旁邊又有人對洪竹討好說道:“當日戴公公當紅的時候,對咱們這些下麵地是又打又罵,如今他失了勢,還有誰願意去理他去?他就是那跌到爛泥裡的秋葉,哪比小洪公公這等新鮮的枝丫。”
洪竹聽著這阿諛奉承的話越發不堪。越發粗俗,皺了皺眉頭,隨意說了幾句。便趕緊走出偏殿。
他沿著殿下地巨柱往前趕著,終於在入後宮的石門前,看見了戴公公有些頹喪的背影,趕緊跑上前去,討好說道:“戴公公。遠遠瞧著便是您,趕緊來給你請安。”
戴公公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最近這些天。宮裡這些小王八蛋們少有像對方這般有禮數的,他也知道洪竹最近在禦書房處做事,漸漸要紅了起來,所以越發覺得奇怪。
洪竹也不說有什麼事兒,隻是一句一句巧妙地恭維話地往對方心裡喂,將戴公公哄的極為高興,這才分了手。
看著消失在後宮深處的戴公公,年紀輕輕的洪竹才在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來。
旁人都以為戴公公會失勢,可是洪竹卻不這麼認為。因為這位戴公公既然與宮外的那位小範大人有關係,那麼一定會重新站起來——洪竹這個小太監對於戴公公沒有什麼信心,但對於範提司大人,卻有無比的信心。
因為他最近天天都能聽到禦書房與中書省地議事,知道那位小範大人如今紅到什麼程度!監察院一處十天之內捕了五位大臣!陛下卻一直保持著中允,中書省的意見再大,反彈再厲害,都沒有辦法動範提司分毫!
十天五大臣,雖然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員,但身為深宮裡地太監,洪竹也深深知道,要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來,那位小範大人需要何等樣的魄力,而他的身後,又站著何等樣的靠山——他常在禦書房,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座靠山……就是慶國地皇帝陛下!
洪竹摸著自己唇邊那粒快要噴薄而出的青春痘,心中無比豔羨宮外那位世人矚身的小範大人,心想都是年輕人,怎麼活地層次相差就這麼大呢?如果能通過戴公公的關係依附到這位小範大人的身邊,那就太美好了。
欽天監,吏部,連續五位京官的落馬,重新讓監察院的陰暗開始籠罩起整座京都。
不過京都的百姓並不怎麼看重這些,反正倒黴的都是官兒,乾自己何事?
而在官場之中,對於監察院一處的評價卻更多地偏向於負麵,除卻物傷其類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沒有官員能夠理解年輕地範提司為什麼會對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官員們下手。
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各部落馬的官員,都是二皇子暗中體係中的重要棋子。
很多人以為範閒是在報複,惱火於禦史的集體上參,卻礙於陛下的嚴旨,不能對都察院動手,便像受了刺激的莽夫一般,手持七斤重的殺豬刀,咆哮於長街之上,逢人便砍,尤其是大殺毫無護身之力的稚童,以便發泄心中的鬱悶。
隻是……範閒範提司,從進京近兩年的表現看來,不應該是如此衝動無腦的人物啊。
……
……
範閒笑眯眯地坐在新風館裡,右手拿著筷子攪著渾身紅透,上有肉醬誘人唾沫的麵條,左手拿著沐鐵呈上來的案宗在看。這幾件案子審的極快,自己準備的充分,一處拿的證據極實在,看來就算是送到大理寺或者刑部去審去。也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在這次行動開始之前,他當然先請示了父親和那位老跛子,兩個老狐狸都表示了沉默,於是範閒知道了他們地態度。
這是必須做的一件事情。他一定要讓二皇子痛起來,要讓他以後再聽信陽方麵話的時候,更慎重一些,同時為自己減少一些麻煩。
不過二皇子的反應,有些出乎範閒地意料,在賀宗緯被自己趕出府去後,竟是沒有再派人來求和,想來是皇子的尊貴自持讓他停止了進一步的接觸,但是對方也沒有著手進行反擊,這件事情裡透著絲古怪。
“望月樓是個什麼地方?”範閒有些好奇問道。
沐鐵的臉上露出一絲淫穢的神情。
範閒笑著罵道:“你這麼大年紀了。乖乖回家抱孫子吧,彆老想著這些好事。”
沐鐵苦臉道:“望月樓雖是青樓,但卻是京都這一年裡最新興起的地方。一處暗中查得,這樓子應該背後是位大人物,最近那裡的動靜有些大,似乎有些人正在暗中籌劃著什麼。”
範閒對於青樓沒有什麼興趣,流晶河那邊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勢力範圍。雖然如今和二皇子在暗中交鋒著,但他還不想這麼快就和李弘成撕破臉皮,朋友一場。說不定將來又是怎麼回事。
但他對於沐鐵的話很感興趣:“大人物?多大?”
沐鐵斟酌了會兒後說道:“這個樓子有些邪氣,膽子很大,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情都敢做,幾個月地時間,就逼死了好幾個女子……看京都府尹默不吭聲的態度,隻怕背後的人物……應該是位皇子。”
範閒沉默了起來,不知道這望月樓地背後是太子還是二殿下,那位大皇子天天隻喜歡在軍部裡與人比武,陛下的賞賜又厚。暫時沒有銀錢方麵的需要。
在當今這種情況下,他肯定不可能同時得罪所有人。想到二殿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略覺心安,對沐鐵說道:“找個時間你去探一探,如果真如你所說,這個高級妓院是那位皇子用來聯絡京官的地方,那你塞幾個人進去。”
沐鐵搖搖頭:“那裡管得緊,又是新開地,一時很難打進去,而且監察院隻監管百官,對於民間的商人沒有什麼辦法。”
範閒有些惱火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院子雖然管不了妓女,但總能管管妓女的衙門,總之你盯緊點。”
有句話他沒有對沐鐵明說,二皇子過於謙和安靜,範閒總覺得對方抓著某張王牌,正等著在某個時候打出來。
辦完公事之後,他沒有回府,而是有些頭痛地坐著馬車,直接去了靖王府。
今天範家全家人都在靖王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