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
原來的京都府尹梅執禮,是柳氏父親的門生,一向偏著範府,在郭保坤黑拳案中,幫了範閒不小的忙,後來範閒在牛欄街遇刺,梅執禮身為京都府尹自然也要受罰,被罰俸一年,留職查看,但誰也沒有料到,第二年又出了春闈一案,幾番折騰下來,梅執禮終於被從這個位置上趕了下來,下放到外郡去了。
範府與老梅還偶有書信來往,所以範閒清楚那位當年的梅府尹,其實萬分高興離開京都府這間萬惡的衙門。
堂上,一大排看上去貧苦不堪模樣的人,正跪在案前失聲痛哭。這些人都是抱月樓死去妓女的親人,一邊痛哭,一邊痛罵著範家,口口聲聲請素天大老爺做主。
現任的京都府尹田靖牧滿臉正義凜然,唇角微微抽動,眼眶中一片濕潤,似乎是被堂下這些苦主的說辭打動的無以複加,馬上下令府上衙役速去抱月樓捉拿相關嫌犯,現場勘驗,又鄭重其事地表白了一番為民做主的心願,命人去範府請那位無惡不作的範家二少爺,卻根本沒有提到袁夢等人的名字。
範閒混在人群中冷眼看著,看出那位田靖牧府尹眼中的微微慌亂之色,心知對方也知道,那三位牽涉到妓女命案中的打手已經死了的消息。
對於堂上那些苦主的叫罵聲,範閒沒有絲毫反應,畢竟抱月樓害死了那幾名妓女,自己和弟弟不過被罵幾句,又算什麼?他隻是在懷疑,這些苦主究竟是真的。還是二皇子那邊安排的,監察院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出來,但他卻不能什麼都不做。
京都府地審案是很乏味的,這種戲碼千百年來已經演過許多次了。雖然圍觀看熱鬨的百姓們依然津津有味,但範閒已經將心思轉到了彆處。他今天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估算著有件事情馬上就要發生。
自己的嶽父,一代奸相林若甫之所以最後黯然被迫下台,雖然從根源上說,是因為自己地橫空出世,陛下聖心一動所致,但具體的尋火索,還是當初那位死在葡萄架子下麵的吳伯安。因為山東路的彭亭生授意大整吳家,整死了吳伯安的兒子。所以吳伯安的遺孀才會進京告狀,在途中被相府的人截殺,卻湊巧的被二皇子與李弘成救了下來——今天。二皇子會不會又來這麼一道?
嶽父的下台,範閒其實並不怎麼記仇,但卻記得了二皇子的手段。本來按理講,真正玩弄陰謀地高手,絕對不會重複自己的手段。但他將二皇子看的透徹,對方雖然喜歡蹲在椅子上擺出個莫測高深地模樣,但在自己這麼多天的試探下。終究還是顯露了年輕人稚嫩與強擰的一麵。
除了監察院的恐怖實力,範閒比二皇子更占優勢的就在於此,他雖然這世地年齡比二皇子小,但實際上的閱曆,卻不知道要豐富多少。
……
……
不一時,京都府衙役已經帶回了抱月樓如今名義上的主事人,石清兒,還有相關地人手正在抱月樓後方瘦湖畔裡尋找痕跡,隻是目前命案沒有直接證人。所以也不知道埋屍何處,當然找不到屍首。
範閒看著堂內跪在青石地板上的女子,在猜想她究竟會如何應對,是懾於自己的壓力而老實安份一些,還是依舊有些不甘心。至於埋在抱月樓裡的屍首,監察院早已經與史闡立配合著,在一個夜裡取了出來,放到了京郊好生安葬,隻等著這案子真正了結以後,再想辦法通知她們真正的家人。
堂內的石清兒咬著雙唇,雖不是一言不發,但也是上麵的大老爺問一句,她才斟酌半晌應一句,她心裡對這件事情明鏡似的,來之前那位史先生早交待過了,自己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好在如今的東家要求也不嚴苛,並不要求自己攀汙什麼,也不要求自己為範家二少爺掩飾什麼,隻是照直了說。所以不等京都府尹用刑,她就將當初抱月樓地東家姓甚名誰,做了些什麼事情,交待的一清二楚,但在妓女命案這件事情上,卻一口咬死,是那位正被刑部通緝的袁大家袁夢指人做的,東家雖然知道此事,但並不曾親手參與。
京都府尹本有些滿意堂下跪著的這女子應的順暢,但聽來聽去,似乎總有為範家二少爺洗脫的意思,而且二皇子那邊早交待過,這件事情斷不能與袁大家扯上關係,便將臉一黑,將簽往身前一摔,喝道:“這婦人好生狡猾,給我打!”
便有京都府的衙役拿著燒火棍,開始對石清兒用刑,石清兒咬牙忍著疼痛,知道這一幕一定有範家的人看著,自己既然已經沒了三皇子這個靠山,想指望著依靠範家在京都生活,那就得一條道走到黑。
她忍痛不語,卻不是不會發出慘叫,咿咿呀呀地喚著,疼痛之中含著幽怨,在京都府的衙門上飄來飄去,倒讓圍觀的百姓都覺得有些不忍。
範閒在外麵看著這幕,有些意外於這個女人的狠氣。
用刑一番後,石清兒還是頭前那幾句話,京都府尹正準備再用刑的時候,去範府索拿範思轍的官差卻是滿身灰塵、一臉頹敗地回來覆命。
原來這一行人去範府索拿範思轍,他們請出京都府的牌子,強行進去搜了一番,但此時的範思轍,隻怕已經到了滄州地界,正在馬車裡抱著妍兒姑娘喟歎故土難離,哪裡搜得到!這些差役們,正準備多問幾句的時候,就已經被柳氏領著一乾家丁用掃雷將他們打了出來。
聽著屬下受辱,京都府尹毫無生氣之色,反是暗自高興,高聲喝斥道:“這等權貴。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窩藏罪犯……”他拿定主意,明天便就著此事上一奏章,看你範府如何交待。
範閒冷眼看著,心裡卻不著急。有柳氏在家中鎮宅,他是知道這位姨娘的手段,哪裡會處置的如此思慮不周?更何況小言公子玩弄陰謀是極值得信賴的,當年整個北齊朝廷都被他玩在掌心之中,更何況是區區一個京都府,一個刑事案件。
果不其然,府外圍觀地人群一分,行來幾個人,領頭的那位便是範閒第一次上京都府時的夥伴,範府清客鄭先生。當年京都府赫赫有名的筆頭。
這位鄭先生有功名在身,不用下跪,隻對著案上地府尹老爺行了一禮。便說道:“大人這話大謬,京中百姓皆知,我範府向來治府嚴明,哪裡會有窩藏罪犯這種事情,至於二少爺究竟犯了何事。還需大人細細審來,我範府絕不偏私。”
京都府尹田靖牧知道眼前這位清客,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筆頭。而他身邊那個狀師宋世仁,更是出名難纏的訟棍,範家擺出這麼個陣勢來應著,想必是準備走明麵路線,將臉一沉喝道:“既不偏私,為何還不速將犯人帶上!”
寒秋天氣,宋世仁將扇子一揮,嘲笑說道:“捉拿犯人,乃是京都府的差事。什麼時候論到旁人管了?”
田靖牧冷笑道:“你家二少犯了事,自然要將人交出來……若不交人,難道不是窩藏罪犯?慶律之上寫的清清楚楚,宋世仁你還是住嘴吧。”
宋世仁卻不聽話,笑吟吟說道:“慶律有疏言明,犯家必須首先交人……隻是大人,範家二少爺早已於八天之前失蹤,叫我們到哪裡找人去?”
田靖牧氣極反笑道:“哈哈哈哈……好荒謬的借口!”
宋世仁愁苦著臉說道:“好教府尹大人知曉,並非借口……數日之前,範府已上京都府舉報,言明二少爺諸多陰私不法事,隻是大人不予理會,而且當時也一並言明,二少爺已經畏罪潛逃,請京都府速速派差役將其捉拿歸案。”
他再搖紙扇,沉痛說道:“範尚書及小範大人,大義滅親還來不及,怎麼會私藏罪犯?”
田靖牧一拍驚堂木,忍不住罵道:“範家什麼時候來舉報過?又何時報案範思轍失蹤?本府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情!你休想將水攪渾了,從中脫身。”
“有沒有……煩請大人查一查當日案宗,便可知曉。”宋世仁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田靖牧心頭一凜,馬上驚醒了過來,極老成地沒有喊差役當場去查驗當日案宗,而是尋了個借口暫時退堂,自己與師爺走到書房之中,將這幾日來的案宗細細看了一遍,等看到那張記明了範府報案,範家二少爺畏罪潛逃的案宗時,這位京都府尹險些氣的暈了過去!
明明沒有這回事情,怎麼卻突然多了這麼一封卷宗!
京都府衙看管森嚴,就算是監察院動手,也極難不驚動任何人……他……他……他……範家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玩了這麼一招?田靖牧地臉色極其難看,心知肚明是京都府有內鬼,隻是一時間不能判斷,到底是少尹還是主薄做的這件事情。
等田靖牧再回到堂上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最開始那般硬氣了。畢竟案宗在此,而且先前查驗地時候,京都府少尹與主薄都在自己身邊,就算自己肯冒險毀了範家報案的案宗,也沒有辦法瞞下此事。
如此一來,就算範思轍將來被定了罪名,但範府已然有了首舉之功,範家二少爺畏罪潛逃之事,範府也沒有刻意隱瞞——這般下去,還怎麼能將範府拖到這攤子渾水裡來?至不濟最後陛下治範府一個治下不嚴的罪名,削爵罰俸了事,根本不可能達到二殿下所要求的結果!
京都府尹好生頭痛,卻不肯甘心,黑著張臉與範家龐大的訟師隊伍繼續展開著較量。
……
……
京都府暫時退堂,範閒知道明麵上地功夫已經差不多了,範思轍從此就成為一位畏罪潛逃之人,等著自己將來真的大權在握時。自然會想辦法洗清,而範府也終於可以輕身而出,從此一身輕快。
至於如今地抱月樓名義上地東家史闡立,由於他是在案發之後接的手。京都府再怎麼蠻不講理,也沒可能將他索來問罪。
範閒忍不住笑了笑,還和身邊一位看熱鬨的大漢就著案情討論了幾句,眼瞅著那些苦主們正在衙役地帶領下,去府衙後方的一處地方暫歇,他唇角一翹,與大漢告辭後跟了上去,眼光瞄了一眼街角雨簷之下,一個書生般的人物。
那些妓女的家人滿臉淒楚地往街角行去,將將要消失在那些圍觀人群的視線中時。打橫刺裡竟是殺出了四五個蒙麵大漢,手裡拿著明晃晃的直刀衝了過來,這些蒙麵刺客刀光亂舞。下手極狠,便朝著那些苦主地身上砍了下去!
街頭一片叫嚷哭嚎之聲,那些看熱鬨的民眾也是一聲喊,嚇得四散逃開。
範閒站在一棵大槐樹下麵,眯眼看著這一幕。心裡沒有絲毫擔心,反而是對二皇子那方的實力有些看輕,對方果然施展出了同樣的手段。行事實在是拙劣地狠,上次栽贓宰相能夠成功,是暗合了陛下之意,陛下不願意戳穿,你今天在大街之上又來這麼一手,難道不怕陛下恥笑你手段單一嗎?
至於這些苦主的性命,他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果不其然,在街口處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了一批路人,直接混入了戰團之中。極其快速地將那批命案苦主掩在了身後,而迎上了那些殺手。
又是路人,是範閒最喜歡地那些路人。
路人手上沒有拿刀,隻是拿著監察院特備的刺尖,不過三兩下功夫,便破了那幾個刺客的刀風,欺近身去,下手極其乾淨利落,出手風格簡潔有力,竟似帶著幾絲五竹大人的痕跡。
範閒眉梢一挑,知道這是因為六處的真正主辦,那位影子是五竹仰幕者地關係。
二皇子那邊派來的刺客其實身手也不錯,但和六處的這些人比較起來,總是顯得下手有些冗餘之氣,稍一對戰,便潰敗不堪,這些人下意識裡便想遁走,但卻被那些路人如附骨之蛆一般纏著,毫無辦法。
當當幾聲脆響!
這場突如其來地狙殺與反狙殺嘎然而止,那幾個蒙著臉的刺客慘然倒在街麵之上,身上帶著幾個淒慘的創口,鮮血橫流。
範閒看著那邊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對於小言的安排十分滿意,留不留活口無所謂,但是不能讓這些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走,想必這些刺客的身上都帶著監察院秘密的印記,以便栽贓給自己,而這場狙殺的結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皇子們養的死士,隻能算是兼職地刺客,遇見六處的專業人士,自然會敗的很慘。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街角那個正在屋簷下躲雨的書生,忽然間飄了出來,殺入了戰局之中,隻見他一拔劍,意灑然,劍芒挾氣而至,真氣精純狂戾,竟是帶著街上積水都躍了起來,化作一道水箭,直刺場間一位苦主!
好強悍的劍氣,竟是出自如此文弱的書生之手,場中那幾位偽裝成路人的六處劍手一時不及反應,也不敢與這雨劍相混的一道白氣相抗,側身避開,尖刺反肘刺出,意圖延緩一下這位高手的出劍。
嗤嗤數聲響,尖刺隻是穿過了那位書生的文袍下擺,帶下幾縷布巾,卻是根本阻不住他的一劍之威,隻聽著噗的一聲,那柄無華長劍已經是刺入了一位苦主的身體!
……
……
謝必安,二皇子八家將中最傲氣的謝必安,曾經說過一劍足以擊敗範閒的謝必安,出劍必安的謝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