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
海棠來信的內容很簡單,用辭造句也並不古意盎然,走的乃是今文一派,範安之的清淡風格,全文抄閱如下。
“安之可安?”
“前封信已經收到,貴國郵路果然方便無比,一個月的行程,居然十天時間就到了。屈指往回數去,你說寫信之時京都初雪,在那日上京這裡已經下了好幾場的雪,而且竟是一直沒有停過,天氣寒寒的讓人好不厭倦。”
“我這人有一椿怪脾氣,旁人或許在春秋二時容易犯困,我卻是在冬天喜歡犯困,不為彆的,隻是外麵雪大,一應青綠之色全被枯燥的雪白掩蓋,沒有美景可以娛目,沒有樹枝可以折下為環,沒有小花可以親近一嗅,圓子裡雖然有幾朵梅,但今年大齊寒勝往日,那幾朵臘紅骨朵開的慘豔豔的,被冰雪一凍,完全沒有幾絲精神,我也動不起心思去賞看。”
“你曾見過的那頭驢已經賣了,不用擔心,石磨依然有小家夥在幫著在拉,反正沒有多少黃豆,一天也隻用轉個五十轉就好。用賣驢的錢,去置了些竹炭,你說過屋中如果通風不好,會容易中毒,所以按你寄來的圖紙做了一個煙囪,還彆說,屋子裡的空氣真的好多了。”
“雞崽兒們早已經長大了,不過還是不放心它們挨凍,所以都養在屋裡的,味道自然有些不大好聞,不過你也知道,我如今有個下人,所以天天打掃清洗。還算過得去。”
“王大人倒是來過幾次圓子,說要邀我吃飯,但你說過他飲不得酒,想了想我便拒了。畢竟你也知道,我是喜愛看人飲酒,尤其是喜愛看人飲醉的。”
“半年前,在鬆居酒樓上,你喝醉後哼的那首小令我很喜歡,就是石頭記上麵的那首判詞,留餘慶。前些天我將這判詞唱給老師聽了一遍,老師也很喜歡,說巧姐這孩子身世可憐,其間隱有奇趣。足堪捉摸。那日屋外風雪甚大,寒意侵屋,我與老師對坐飲茶。笑談君事,也是頗為愜意。不知怎地,便想到數月前與你在上京同遊的日子,同是一片清灑自然,感覺極為美好。仿佛眼見你見那輪明月,那座小廟,那道田壟。你從壟內狼狽無比地跑到壟外。”
“對了,有個消息讓我很吃驚,聽說肖恩大人的遺骸被人在西山絕壁間發現了,如今雖然已經安葬,但想到你曾經與這位老大人同行赴北,還是告訴你一聲,以便你心安。”
範閒看到這裡的時候,還隻是覺得有些怪異地感覺,似乎那位村姑在話語裡隱著許多暗語。隻是被弟弟當牛做馬的可憐生活震著了,失笑無語,沒有注意到。緊接著,又被海棠那句話弄的驚喜起來,難道對方真的肯將天一道的心法傳給自己?
於是乎,他此時還沒有猜到海棠想傳遞過來的真實信息,但是他又品了一品,終於從肖恩屍體被找到,苦荷談論自己,猜謎語這些字眼裡嗅出了不吉利的感覺。
尤其是那句“巧姐這孩子身世可憐,隱有奇趣!”
他皺眉重看了一遍,終於將目光落在了明月小廟田壟那句之上,這句話的出現,實在是有些突兀,和前文後文都不怎麼搭。這句話講的是範閒此生最狼狽的那個鏡頭,他中了春藥之後,一番折騰,提著褲子往那個小廟外麵跑,其時蛙聲陣陣,田泥濕濕。
這……應該就是海棠要告訴自己地事情。
“從田壟內跑到田外?”
範閒皺著眉頭,腦中靈光一閃,將明月廟前酒後這三個無用的廢詞剔開,隻看最後那一句。對於範閒來說,這種字謎似乎很簡單,從田裡跑了出來,那自然是個古字。
不,是葉字!
……
……
蓮葉的葉,荷葉地葉……葉輕眉的葉!
範閒滿臉震驚,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顫抖,聯想到信裡那些暗語,身世之類,他馬上明白海棠要告訴自己的究竟是什麼。
苦荷知道自己是葉家的後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地雙頰,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不要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亂了心中方寸。
海棠信裡的意思很明確了,而且既然她是暗中向自己通風報信,那說明已經掌握了自己身世之謎地苦荷,已經有了將這消息放出來的計劃,她才會急著告訴自己,讓自己早做打算。
此時來不及猜想那位大宗師是從何處來的神妙,可以判斷自己與葉家的關係,首要擺在範閒麵前的問題是:自己應該怎樣麵對接下來的局麵!
從時間上判斷,北齊方麵放出自己是葉家後人的消息,流言插翅而飛,頂多比監察院的情報線路會慢上幾天,最遲十日之內,想必京都的大街小巷就會開始流傳這個消息,所有地人都會在自己的背後張大了嘴,表示著他們的震驚。
本來按道理講,沒有人能夠拿到什麼真憑實據,沒有人能夠指實範閒是葉家的後人,北齊那邊頂多也就是放些流言罷了。但範閒自己清楚,流言這種東西的殺傷力極大,事端一出,人們會因為這個流言,刻意而極端地去挖掘自己入京後的一些蹊蹺處,從而漸漸相信這件事實。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事實。
人心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在沒有人想到某件事情之前,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將範閒與葉家聯係起來,但一旦有人開了這個頭,這顆猜疑的種子就會種植於心。逐漸生根發芽,占據心房的所有,從而將一個流言變成天下公認隻不過沒有人敢說出口的認知。
而對於當年地那些人,宮裡的那些人。與自己有利益的衝突的人們……自己是葉家後人這個事實,一定會讓他們恍然大悟,生出雲開月明之感,他們才是最相信這件事情地人。
隻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會被對方如何利用。
……
……
範閒的嘴唇有些乾,回身在桌上端起茶壺咕噥咕噥灌了兩口。茶水是史闡立後來續了一道,所以有些燙,將他燙的一哆嗦,一愣之後狠狠地將茶壺擲到地上,嘴裡罵了幾句娘。
砰的一聲。瓷茶壺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瓷片四處濺著。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這詭秘的身世,總有被人揭穿的那一天。而且關於葉家的這一半,他更是滿心企盼著,總有一日自己要當著全天下人的麵高聲說出來——自己是葉輕眉地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