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京華江南第七十六間 祝您飛黃騰達(2 / 2)

慶餘年 貓膩 8845 字 9個月前

出了禦書房,跑到偏廂裡,洪竹才平伏了急喘的呼吸,才感覺到背後地冷汗是如此的冰涼,接過一塊毛巾,胡亂擦了下臉上的淚痕汗跡與灰塵,煩燥地將手下人全趕了出去,直到自己一人坐在房間時,才開始後怕無比。

“小範大人說的對,這世上本就沒有能瞞過陛下的事情。”小太監心有餘悸想著:“陛下允你貪,你就能貪,所以不如乾脆把事情都做在明麵上。”

此時此刻,他對於範閒地佩服已經深植骨內,而在佩服之外,他對於範閒更多了許多感激與感恩,對方就能猜到陛下根本不在乎身邊的小太監貪錢,這隻是小範大人聰慧過人,而小範大人用這件事情,瞞過最要命的那件事情,這才是關鍵,日後與小範大人走的近些,陛下也不會生疑了。

想到那件事情,小太監洪竹的眼睛就眯了起來,說不出地感激,隻是馬上要被調離禦書房,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幫到小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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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宮的馬車中,範閒半閉著眼在養神,高達與兩名虎衛被他支到了車下,車中是蘇文茂。他閉目想著,雖然自己也不能判斷啟年小組當中,有沒有宮裡的眼線,但是自己是撞著王啟年,又由王啟年去揀了這麼些不得誌的監察院官員到身邊,對於自己而言,最能信任的便是這批人,自己要做事,便隻有相信他們。

“潁州的事情有沒有尾巴?”他皺著眉頭問道。

蘇文茂此時沒有趕車,小心地聽了聽車外地動靜,才輕聲說道:“大人放心,潁州知州下獄後就病死了,沒有走院裡的路子,用的您的藥,仵作查不出來,。”

範閒點點頭:“如果能夠確認安全,那位知州的家人就不要動,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蘇文茂點點頭,知道提司大人是叮囑自己保密,對於這種陰私事,提司大人信任自己去做,這說明自己終於成功地成為大人地心腹。

但身為心腹。他自然要為範閒考慮,對於此事,他內心深處依然十分不讚同。暗中殺死一名大知州,正四品的官員,監察院建院之後這麼多年。也極少出現這種事情。將來不出事則罷,一旦出事,整個監察院都要倒黴――更何況那位知州並無派係,是位純然地天子門生。

似乎猜到蘇文茂在想什麼。範閒冷笑道:“那位知州草菅人命,霸占鄉民家產,更與盜匪同路,屠村滅族,本官隻取他一條人命。已算便宜了他。”

蘇文茂關切說道:“大人,話雖如此,但畢竟一直沒有拿著實據,抓獲的山賊嘴巴咬的極緊,硬是不肯指證那名知州。”

“廢話。”範閒說“如果能拿著證據。我何苦用這種手段。”

蘇文茂不讚同地搖頭道:“終究還是太冒險,至不濟大人寫折了上中書,甚至跳過門下中書,直接麵稟陛下,雖說無實據,但陛下瞧在大人地麵子上。也會將那名知州拿了。”

範閒笑了笑,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那名知州的事情,是一定不能讓陛下知道的。他閉上了雙眼,悠然養神,腦中卻在快速的旋轉――之所以要對付離京都甚遠的那名知州。是因為自己要賣小太監洪竹一個人情,一個天大地人情。一個洪竹將來一想起就必須要還的人情。

如今在禦書房做事的小太監洪竹是穎州人,原姓陳。被範閒整死的那名知州當年還是知縣地時候,曾經因為某處山產,強行奪走了陳氏家族中的家業,偏生陳氏家族裡很出了兩名秀才,自然不依,翻山躍嶺,跨府過州的打官司,更是聲稱要將這官司打到京都去。

那名知縣驚恐之下,狠下殺手,半夜裡勾結著山賊,硬生生將陳氏大族給滅了門!

那一夜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而洪竹與自己的兄弟當時還是小孩子,在山上玩耍後忘了回家,也算是命大,僥幸逃脫這椿慘事,兄弟二人也算聰明,連夜就翻山,一路乞討到了山東路,再也不敢去衙門告狀,隻是艱苦萬分地在人間掙紮活著,終有一日,兄弟二人熬不下去了,陳小弟,也就是如今的洪竹便練了神功,襠中帶血投了宮中。

……

……

入宮之後,陳小弟畏畏縮縮做人,被年長地太監欺負,被該死的老宮女掐屁股,屈辱之下更生恐懼,連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說。

湊巧有一日,陳小弟挑水路過含光殿偏道,遇著了洪老太監在屋外睡覺養神,老太監身上隻穿著許多年前的舊衣,沒有穿宮衣。陳小弟沒認出對方的身份來,看著那老太監靠著把破竹椅,臉邊幾隻烏蠅飛著,便覺著這老太監怎麼這般可憐?

同是天涯淪落人,陳小弟此人卻還有些熱心腸,尋思自己左右無事,便回屋拿了把破蒲扇,開始為洪太監打扇趕蠅。

等洪老太監醒來後,並沒有如同話本裡常見地場景那般,傳小太監陳小弟無上神功,收他為小弟,在宮裡橫著走,四處吃香喝辣的。不過一扇之恩,洪老太監知道小太監沒有姓氏,便隻贈了他一個字。

洪。

又因為當時老太監正躺在竹椅之上,就隨口讓他叫竹,這,便是後來當紅大太監洪竹姓名的來曆。

……

……

從那天之後,洪老太監再也沒有管過洪竹死活,連話都沒有再說過一句,即便洪竹到禦書房後,尋著法子想巴結洪老太監,那老太監也都不再理會。

但小太監畢竟有了名字,姓洪名竹。洪姓,在宮中就代表著不一般,而且洪老公公沒有表示反對,漸漸的,開始有人傳說,洪竹是洪老太監新收的乾孫子,於是乎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相反還要巴結著他,有什麼輕鬆體麵的活兒求著讓他去做。

洪竹人又機靈,經曆了童年慘事,心性也極沉穩,眼前又有這麼多機會,加上老戴失勢,宮中人事幾番輪轉,竟讓這小太監福氣大旺,直接進入了禦書房,開始在陛下身邊做事。

這,便是所謂機緣了。

見地多了,知道皇宮也就是這麼一回事,知州不是什麼大官,洪竹心裡複仇的火焰便開始燃燒了起來,隻是他畢竟年紀小,不懂門路,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著手,難道直接對陛下陳述自己的冤情?他可沒那個膽子。

恰在此時,上天送了一個人到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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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顛了一下,範閒悠悠醒來,打了個嗬欠,精神顯得有些委頓。

洪竹的事情,是被他套出來的,而後續地手段,也根本沒有讓洪竹知曉,隻是默默地做成了這件事情,今天才告訴了對方。

範閒清楚,以洪竹在宮中的發展趨勢,觀看皇帝對他地信任程度,不過三年,這名小太監就一定會擁有相當的影響力,到時候他隨便說句話,朝中六部多的是人來幫他賣命,幫他複仇,所以自己一定要搶在三年前便做了,而且做的乾淨利落,不要脅,不示恩,不留後患。

這才是給人情的上等手段。

死的知州是潁州知州,洪竹記冊是膠州人,兩地相隔極遠,當年滅門之案過去太久,早就沒有人記得了,範閒並不擔心有人會猜到洪竹與這件事情的關係,這一點,他很小心,什麼人都沒有告訴。

日後陛下就算查到潁州知州是非正常死亡,查到了是監察院動的手,範閒也能找到一竹筐的理由――隻要和身邊的人無關,和宮中要害無涉,區區一個知州的性命,在皇帝的眼中,總不是及自己兒子金貴的。

他掀開馬車車窗一角,眯眼看著身後已經極遠極模糊的皇城角樓,祝福小太監同學能夠在裡麵飛黃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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