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發俗了。範閒笑道:真要這麼做,京都裡還不知道會怎麼傳,隨便參我十幾章的材料那是綽綽有餘,最末陛下還不是要批我一個年少孟浪……再說了,帶著你在身邊,怎麼可能親赴險地。他最後說道:當然監察院肯定會派人去看著,估摸著四處的人手早就已經呆在西湖邊上,我這邊讓準備讓蘇文茂去一趟。
三皇子這才知道,原來範閒早有計劃,不免有些失望,哀聲歎氣起來,這位皇子就算性情再如何堅忍陰狠。總不過是個小孩子,一想到不能去湊熱鬨,看一看傳說中的武林大會,終究不大舒服。
夜深了,殿下請先去休息吧。範閒站起身來送客。
將三皇子送到門口時。三皇子忽然停住了腳步,沒有推開那扇門,反而回轉身來,偏著臉。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範閒,隨後說道:老師,為什麼父皇要安排我跟在您的身邊,一同來江南呢?
範閒一怔,片刻後微笑說道:殿下您心中是如何想地。或許就是陛下安排的良苦用心。
其言可畏,其心可誅。
三皇子稚嫩地麵容頓時嚴肅了起來,思考了許久之後,緩緩地點了點頭接著卻問道:敢問老師。二表哥現在究竟在哪裡?多日不見,學生實在有些掛念。
範閒知道他是在問範思轍,看三皇子麵容,發現妓院二老板對大老板地關心想念,似乎是很真誠的,笑著應道:刑部已經發了海捕行書捉拿他……我怎麼會知道?三皇子不是皇帝。他沒必要說太多東西。
三皇子有些氣惱地看了他一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老師。
殿下請講。
嗯……懸空廟上,為什麼你要來救我?三皇子帶著一絲期盼望著他,不知道是想知道怎樣的答案。
範閒想都沒有想,很直接地笑著說道:因為殿下那時候危險。我自然要救你。
三皇子明顯要的不是這個敷衍的答案,繼續問道:那時候……父皇更危險。
範閒回地更妙:我離殿下近些。
三皇子氣苦。惱火地推開木門,走了出去,心想這廝果然是個麵團身子鐵石心,什麼話都不肯說明白,喜歡故弄玄虛!
天子之家成長的李承平,自幼就在母親的教誨下活的小心翼翼,與二皇子交好,卻也時常去東宮玩耍,是幾個哥哥都很疼愛地小角色,但內底裡卻是膽子極大,有遠超過年齡的成熟——這種性情卻是被逼出來的,看那懸空廟上,所有的人都隻著急皇帝安危,卻沒有管三皇子的死活,太子更是……那般不堪!便知道天家無情,並不是假話。
事後他不免有些心寒,時常憶起當日範閒英武無比、擋在自己地身前的情形,對方救了自己一條命,兩相比較,三皇子越發覺得這位名義上的大表哥,實際上的兄長,要比天下所有人都可愛的多,值得信任地多。
範閒站在門口,看著三皇子隨虎衛走入了自己的臥房,這才回身進了門,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他與三皇子一路南下,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著實有些微妙,對方是皇子,自己是臣子,但又有老師與學生的關係。
而且……大家心知肚明,都是一個爹生的崽兒。隻是大小二人都是聰明人,所以絕對不會有人主動提及此事,哪怕是彼此之間地些微試探,畢竟這世上,像思思那種憨直敢言的人,並不太多。
……
……
少爺,該睡了。
範閒正在出神,便被自己敢言敢問的大丫頭震了一跳,回頭隻見思思正端著盆熱氣騰騰的水,很認真地盯著自己。
這幾天你可彆老動彈。
範閒一麵說著,一麵將雙腳伸進了熱水裡,舒服地呻吟了一聲,連日旅途勞頓,而且心神也有些疲憊,確實需要燙上一燙。
思思拿著一塊大方帕,坐在他麵前的小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範閒被她看地有些發毛了,下意識問道:怎麼了?
思思扭頭望了一眼木門,低下頭輕聲說道:少爺……您查內庫就查內庫,那些事情就彆理會了。
她是得到過範閒親口確認的廖廖數人之一,當然相信他地身世,而她雖然是位直憨的姑娘,腦子卻極為好使,或許是自幼被範閒灌鬼故事灌多了,對於某些事情有種天生的敏感,這些日子眼瞅著範閒與三皇子之間的言談行止。隱約猜到範閒是不是在為將來做些什麼準備,但是天子家事,在姑娘家的心中還是十分恐怖、不能觸摸地存在,她又並不將範閒看成宮裡的人,自然有些擔心。
範閒的雙足停止了在熱水裡攪動。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之後安慰說道:放心吧,我有分寸,我沒辦法讓這個小家夥像思轍一樣去吃苦。隻是希望江南行能讓他開開眼界,就算不論將來之事,一位皇子,日後就算是輔佐太子治國,心胸要是寬廣些。這天下也會好過些。
思思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感情我家少爺……還是位悲天憫人的人物。
範閒笑斥道:這話說的,難道我就不能?
太像了。思思掩嘴笑道:所以反而有些假,少爺先前是怎麼訓那位夏爺來著,這會兒又忘了。
兩者並不抵觸。範閒很認真說道:對人好,不見得要事事依著他。百姓怎麼知道如何維護自己地利益?這種事情我們來做就成。
那為什麼要做呢?思思好奇問道。姑娘家出身貧寒,總期望少爺能說出些仁義的話來,這便是所謂女子心思難猜了。
哪裡來的這麼多的人生喟歎?明兒就要入江南路了,快去睡去,水我自己會倒。範閒笑著揮了揮手。
思思嗬嗬一笑,卻依然望著他地雙眼。她若單獨在範閒麵前時,總會有些不符下人身份的大膽。
範閒被纏的無賴,拍著大腿悠悠說道:為什麼要做?當然不是悲天憫人的原因……我可沒有母親那種胸懷,我隻是希望天下太平,外疆無戰事。內域無饑荒動亂,就算我要做一位富貴閒人。也要保證身邊是個太平盛世,這樣少爺我將來在三十歲就退休,才能享清福啊……說到底,我隻是很自私地,著力在培養一個能讓自己晚年幸福的環境。
少爺,退休是什麼意思?
告老?三十歲就告老?雖然做不成宰相,但是至少也要成了國公才好回澹州吧?思思大驚說道:如今您已經是監察院提司,日後肯定是要接陳老大人地位子……這便不能再入朝閣,也不能親掌軍隊,三十歲頂多是個二等侯。
她苦著臉說道:難道真準備三十歲就回澹州?這可怎麼行?
範閒沒想到自己偶爾吐露的心聲,竟是讓丫頭先急了起來,笑道:也不見得回澹州啊,像什麼北齊,東夷,南越,西蠻……甚至還有海那邊的國度,咱們都得去逛逛,這才不虛此生。在草原上騎馬,在大海上坐船,慢慢走著慢慢看。
西邊的蠻人要吃人的。思思驚恐說道。
說到蠻人,範閒不禁想到了最新地那份院報,搖頭揮走思緒,回到眼前來,知道自己先前說的話,隻是一個看似美好卻極難達到的理想,不過如今的生活,他已經比較滿意了,除了那件大事兒之外。
思思這時候還在扳著指頭算道:那還有十二年,少爺準備做些什麼呢?
做什麼?範閒很認真的說道:當然是做一位能臣權臣,上效忠朝廷陛下,下監察吏治,將那些魚肉鄉裡,貪贓受賄的不法臣子統統拿下。
思思一怔,半晌後幽怨說道:少爺……可不是個清官。
範閒說地話,他身邊最親近的人肯定不會相信,思思已經算是比較客氣,沒有直指少爺是個令人傷心的大貪官——範閒無辜說道:這個沒辦法,誰叫我那老爹和我那位嶽父大人,號稱是慶國最大的兩個貪官,家學淵源,家學淵源。
思思認真反駁道:但少爺肯定也不是個貪官。
範閒歎了口氣,伸出雙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發麻的臉,說道:有時候偽裝地久了,我都快要不知道,哪一麵才是真正的那個我……嗯,這句話很小資吧……不要問少爺什麼是小資,就這樣,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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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之中,油燈已滅,被翻紅浪……沒有發生。
讓思思自行睡了,範閒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了件祅子,也不急著行動,而是倒了杯冷茶灌入肚中,消消難掩地火氣,沒有點燈,便在黑夜之中,仗著自己的眼力走到了窗邊。
他推開窗戶,漫天的月光隨著寒風一同吹了進來,客棧對麵,便是沙湖,此時湖風輕蕩,吹得湖畔的將萎長草詭魅的晃動,湖中心是那一輪難辯真假的月亮,景色極美。
目光從客棧下方的湖水上收了回來,很自然地偏向右邊,範閒並不吃驚地看著樓外那個,雙腳懸空,逍遙坐在空中橫檻上的黑衣人,知道以對方的境界,想摔死自己就好比想在臉盆裡自溺一般不可能。
明知道我房中有女子,你能不能避諱一點……不要說,這又是意外。
意外。黑衣人單調的重複了這兩個字,說道:雲之瀾要到杭州,來通知大人。
範閒略感吃驚,但是注意力卻依然在這個黑衣人上麵,好奇問道:我有個疑問,以往你天天跟在老頭子身邊……難道從來不用睡覺?
黑衣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那身白衣裳呢?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真麵目……不過那時候可要帥很多。
黑衣人依然沉默,他雖然是範閒的下屬,但他的身份實力已經可以讓他不用回答太多這種無聊而幼稚的問題。
我有個最大的疑惑,你總是這麼神秘莫測的,連皇上都不認識你……那你怎麼統領六處?要知道,你才是六處真正的頭目,那位仁兄可隻是個代辦。
自有辦法。事涉公務,慶國最厲害的刺客頭子,影子同學終於開口說話了。
還有,你的話能不能多一些,我知道你崇拜我家那位長輩,但你和他不一樣,你要搞清楚自己公務員的身份……從京都到現在,你一共隻和我說了三句話,我很不高興,有個一直想問的問題,都沒有機會得到你的解答。
在影子的麵前,範閒越發顯得像個話癆。
影子猶豫了少許後,開口說道:大人請問。
範閒唇角浮起一絲微笑,說道:這個問題就是,你捅了我一刀子,你打算怎麼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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