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投名狀以及範閒的正麵和影子(1 / 2)

慶餘年 貓膩 13362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當天夜裡,沙州城在安靜之中帶著絲緊張,往常熱鬨非凡的夜街,今日變得格外安靜,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賭坊往東頭過去的那條街上,有這座大州最乾淨舒適的幾幢客棧,往常若是南來北往的大富之家,都喜歡在這裡包樓。

今日來到沙州的範閒,雖然是位**裸的二世祖,卻沒有沾染上太多二世祖的習氣,生活方麵雖不樸素,卻還是簡單,所以隻是包了最上麵安靜的一層。

夏棲飛老老實實地站在房間一角,當著範閒的麵,將那塊腰牌仔細地放入了懷中,又在文書上簽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自己鮮紅的手印,再恭敬地遞了個牛皮紙袋過去。

範閒看了一眼文書,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夏大人,如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夏棲飛在心裡痛哭著,這份文書一簽,自然與對麵的年青官員成了一家,隻是家裡也有各色人等,對方是少爺,自己卻好比賣身為奴一般。

不過他清楚自己這一世隻怕也沒有能力和機會,渲泄心中的這份惡氣,江湖梟雄,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就會實實在在地走下去,於是一整身前衣襟,跨步向前,極利落地往下拜倒,口稱:下官夏……明青城,拜見大人。

話說完了,人卻沒有拜下去,一雙手已經極穩定地扶住了他的身子。範閒望著他,說道:不論夏大人如何看待本官,但既然入了院子。你我雖是朝廷的官員,有上下之分,但更是必須肝膽相照的兄弟,外在的東西,我要求的並不嚴苛。

夏棲飛微微一怔。

範閒繼續說道:夏大人想必如世上其他人一般。對於監察院總有這樣或那樣地偏見,對於我們內部的關係卻不甚明了。

他頓了頓後,笑著說道:說句不好聽,我們就好比是朝廷養著的一群狼。外麵卻有太多的獅虎,如果我們想生存下去,為朝廷做事,為萬民謀利,就不要在乎那些汙言穢語。而關鍵處就在於我們內部的團結,狼群可以有頭狼,但內部卻絕對不會傾軋。

夏棲飛皺眉應道:屬下明白。

你不明白。範閒很直接地說道:我知道這些話是很無趣空洞地說辭,但慢慢來吧。這種感受,你總會在日後的院務中體會到……嗯。我了解你,畢竟是一代豪雄,先前在分舵裡被我刻意打壓,想必心中總會有些不舒服。

夏棲飛心頭一顫。範閒卻是麵色一柔,嗬嗬笑著說道:其時你是百姓,我是官員。自然有此分彆……如今你的身份卻不一樣了。

夏棲飛不知如何接話,隻得畏畏無語。

百姓多愚。範閒皺著眉頭說道:所以你可以利用他們,可以照顧他們,但是……你不能相信他們,不能讓他們產生某種錯誤的判斷。想爬到你身上來。所以身為監察院官員,雖然是站在皇上與百姓地立場監督吏治。但是卻隻能相信皇上,百姓……監察院隻要維持足夠的權威與壓力就成。

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一些感受。範閒輕輕卷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並不見得正確。

國人善忘,範閒自那個雨夜之後,便有些心寒,後來在京都呆的愈久,心便越來越涼,早已將五竹叔說地那句話當成了處世明理——世上沒有你能夠相信的人——不能相信的對象,除了個體的人之外,也包括慶國那些渾噩度日的百姓,自然,也包括那位皇帝陛下,隻是在任何時候,範閒都不會把這個念頭宣諸於口。

此時房間內,除了範夏二人,便隻有啟年小組地蘇文茂。

範閒指著蘇文茂說道:蘇大人,是我從一處調到身邊的。我想你應該不會有在我身邊做事的願望,但日後如果你想入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棲飛心想,自己在江南做個土財主,也要比進京要快活許多,卻誠懇說道:全憑大人提拔。

範閒搖搖頭:莫說假話,不過院裡確實可以幫助你做許多事情,所以你也莫要怨我,總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他又說道:蘇大人便是你今日入院的見證人,日後相關的聯絡手法與上傳事宜,你都與蘇大人聯絡,呆會兒你們兩個人在一起說一說。

他又對蘇文茂說道:手冊和條例,你儘快讓夏大人熟悉。

蘇文茂低聲行禮,二人知道範提司已經交待完了,便再行一禮退出房去。

二人一出房,三皇子那小小地身子就像個幽靈一般從內套房裡飄了出來,走到範閒的身邊,輕聲問道:老師,監察院就是這般收人的嗎?

這是特事特辦。範閒很禮貌地請三皇子坐下:殿下先前聽到的,在院中並不常見。監察院收人,首先便要考察許久,一般而言,我們都習慣從各州軍中挑人,這是當年陛下第一次北伐前組織監察院所養成的習慣,當然,後來也開始專門注意每年春闈不中地秀才,畢竟監察吏治,如果連大字都不認識,那可沒有輒。一切優秀的人才,而在科舉無望之後,都是監察院極力吸納地對象……但是,院裡最忌諱收納本身已經有相當勢力,或者是身後有背景的人。

三皇子皺著眉毛說道:這個夏棲飛可是江南水寨的寨主。

所以說是特事。範閒很耐心地講解道:一般來說像夏棲飛這種人,頂多能允許他在院務的外圍活動,這次讓他出任監司,是很少見的。

為什麼是特事呢?三皇子對於這些事情顯得格外感興趣和好學。

範閒今次沒有責備他不該以皇子之尊,過於看重細務,和聲說道:因為此次陛下命臣下江南清理內庫。將要麵對江南的一乾富商名流,所以監察院需要在江南本地找一個人,而且是一個能夠絕對控製住的人。

為什麼?三皇子顯得很疑惑,雖然他小小年紀已經心狠手辣,以皇子地身份。除了因為抱月樓吃了範閒一個狠招之外,根本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所以完全想像不到江南政務的複雜性和艱難程度。

範閒看了他一眼,看著小

孩子認真的眼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但也對那位深在宮中的宜責濱嬪深感佩服,那樣一位憨態可掬的娘娘,怎麼能養出這樣一個性情硬,好學。肯折身段地厲害小皇子?隻怕那位親戚娘娘也不怎麼簡單。

江南被信陽方麵經營的太久。範閒在他麵前並不避諱提及長公主,十幾年的時間,這裡已經是鐵板一塊,縱使有些人是崔夏兩家的敵人,但各方麵總有千絲萬縷地利益聯係。誰也不想如今的格局發生太大的變動。變動所帶來的損失,是這些人不願意看見的。

我們自京都遠道而來,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強大地變數,在外力襲身之時,就算鐵板內部有縫隙。也會暫時合為一體,共抗外敵……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已經在鐵板中存在的砂子,讓這粒砂子越來越大,最後逐漸將鐵板撐裂,再難回複最初的模樣。

三皇子皺著眉頭說道:一來砂子不見得有這個能力。如果我們幫他,和我們自己出麵有什麼區彆?

關鍵就是我們不方便出麵。範閒也有些頭痛。歎息道:殿下您是不知道,地域的觀念,在這個國度裡是如何根深蒂固,我可以讓小史來開抱月樓分號,可以讓澹泊書局開遍蘇州,但真要觸動了江南人的根本利益,隻怕會惹來群起而攻之。

群起?會有哪些人呢?

江南最大地富商明家,被我殺了幾位少爺,從而與我仇恨極深的那幾家鹽商,早已經被長公主喂的飽飽的那些各級官員,打從江南路正二品的那位淩提督起,一直到蘇州城看守城門的老兵卒子。

範閒像做遊戲一般笑著扳手指頭:內庫裡地各級掌櫃,街頭賣笑的姑娘,廟前賣藝的老漢,但凡是江南人,都不會喜歡我們來指手劃腳。

三皇子微愣了愣,陰狠說道:攻便來攻,難道本……老師還怕他們不成?

怕倒是不怕。範閒好笑說道:可是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法不責眾……真讓江南亂了起來,這些各行各業的人,有地是辦法讓民怨載道,民不聊生……如果真到了那天,你說京都朝廷上一議,到底是去砍幾萬個人頭來為我壯膽,還是將我的烏紗摘了,去安撫江南民心?

三皇子愣了起來,心想以父皇地性子,隻怕你範閒肯定不會吃什麼苦頭,但也會將你調回京去。一想到身為堂堂……俺三皇子的老師,居然要被弄的如此憋屈,三皇子的心中好生鬱悶。

範閒似乎猜出他在想什麼,哈哈笑道:當然,事情也沒這麼麻煩,殿下也知道監察院也不是吃素的,陛下也不可能一味柔和。我隻是將這情況預估的艱難些。他的笑意漸漸斂去,平靜說道:如果真要殺人立威,我不介意背這個惡名。

三皇子搖了搖頭,心想真把人殺多了,事情總不好收場,京裡都察院再鬨起來,難道父皇還真能把禦史都杖死?父皇可是位一心要在青史流名的帝王。

……不若讓那個剛剛被收伏的夏棲飛殺去!他的眼睛一亮,卻不敢將自己靈機一動的想法告訴老師,渾然不知,他那個麵上溫柔,實則心狠的老師,做的便是這等下作安排。

咳咳。他咳了兩聲,說道:那水師那邊怎麼辦?水師守備竟然與水匪頭子相互勾結……這事兒監察院怎麼查?

範閒低頭去看那個牛皮紙袋,隨口說道:這事,不用查。

出乎他的意料,三皇子竟然是眉頭一皺。惡狠狠說道:怎能不查?軍隊乃國之重器,沙湖這塊的水師乃是我朝重兵,直接冠以江南水師之號,連這裡都出了問題,如果不徹查下去。朝廷如何自處?我慶國號稱天下第一強國,如何自安?

範閒意外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從這些幼稚甚至有些不清楚的話語裡,聽出小孩子是真的很在意此事。不免有些想不明白,轉念間馬上想通了,看來這位小爺,還真是有那個雄心啊……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將手中地牛皮紙袋遞給三皇子。

水師的問題並不太大。當然,那個守備自然會倒黴,我想水師的提督大人在這件事情發生後,總要給我一個交待。他輕聲說道:大江之上,也是一次試探。水師的軍紀還是不錯的。

三皇子不肯接話。隻低頭翻著牛皮紙袋裡地東西,卻是越看越心驚膽跳,上麵全部是江南水寨這幾年來與各地官員的暗中交通,帳目清楚,往來回執上麵雖然不可能署著那些官員的姓名,但真要查下去。隻怕也能揪出好幾位官來。

範閒說道:這便是……所謂投名狀。夏棲飛將這些東西交給我,就等於將那些官員和他自己的腦袋交給了我。雙方交了底,大家才能心安。

三皇子忽然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道:夏棲飛要一直當個暗椿?

殿下明白地極快,果然聰慧。範閒讚賞了一句。這些官員我們要抓便抓,隻看抓的時辰。若他們仍然不識時務,想要站在朝廷的對立麵,那自然是要抓的。至於夏棲飛,他依然當他的江南水寨之主,依然與水師與各地官員們結交著,如此甚好。

在範閒地立場上,所謂朝廷的對立麵,自然就是信陽那一麵。

三皇子望著範閒興奮說道:老師好計策。

範閒摸了摸頭發,自嘲一笑說道:這算什麼狗屁好計策,人人都能想的出來,隻是沒有人像監察院一樣擁有這麼多的資源,查不出夏棲飛的底細,就不可能控製他……自然也就無法施展手腳。

難得聽他說了一句臟話,三皇子卻樂了起來,說道:老師一代詩仙,原來也是會說臟話地。

範閒笑的更大聲了:什麼狗屁詩仙……詩仙也要上茅房,莊大家還不是娶了兩個小妾,這世上哪有那等從內到外全是水晶做成的人兒?就算有,隻怕也要冰死身周所有人了。

三皇子吃吃一笑,忽然促狹問道:難道說……父皇也……會罵臟話?

範閒一怔,看著這小孩兒氣不打一處來,這是逼著自己撒謊啊,真是恨不得罵臟話了,笑罵道:回去問你家貴嬪娘娘去。

說笑一陣,氣氛輕鬆許多,三

皇子遽然想著先前夏棲飛說過的那番話,興致大作,問道:老師聽那賊頭子說,過些天西湖邊上要開什麼大會,品鑒江南豪傑武道修為,乃是難得的盛事……咱們……咱們也吧?

俗,真俗。範閒笑道:不過是些俗人打架,殿下乃堂堂皇子,何必去湊這個熱鬨?

江湖啊。三皇子愁眉不展說道:學生真的好奇。他眼睛一亮說道:老師乃是天下難得一見地九品高手,到時候喬裝打扮去奪個什麼盟主,豈不是一椿妙事?日後寫成話本,在天下間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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