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
西湖不大,湖堤不過數裡長,但由樓上樓看過去,湖水依然有浩蕩之勢。
此時範閒正站在最頂那層樓,眯著眼睛,隔著竹簾遮掩,望著湖麵。
隻見湖麵靠著右堤的所在,兩個影子快速掠過,間或在湖水上一點,震起些許水花,又踩著堤旁的舟首一掠而過,速度十分驚人,如同前後相隨的兩道閃電一般。
偶爾在湖麵上前後綴住,劍氣縱橫間,兩人如大鵬周翔於空,姿式優美而帶著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絕殺味道。
血光乍現,二人又再次分開,如清靈之鳥往前方滑去。
看似美妙,卻是分外驚心。
……
……
範閒站的高,看的遠,但也不過片刻功夫,那兩名高手便消失在湖對岸的冬日柳林之中,看去向,似乎是那些黑色清貴的院落處。
他皺了皺眉,雲之瀾重傷之下,還可以支撐那麼久,東夷城一代劍術大家,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湖麵上偶一展現的鷹啄般場景中,影子似乎並沒有使用自己最習慣的手法,反而用的是東夷城的四顧劍決,故而兩位高手的劍勢極為相似。電光火石間,雖隻在湖麵上展現了幾個破碎的畫麵,卻依然是光彩奪目,劍意凜然。
依道理講,影子此時如附骨之蛆跟蹤而去,傷後的雲之瀾似乎隻有死路一條,可是為什麼他要直直衝向湖對岸?難道哪裡有東夷城的幫手?範閒愈發覺著。西湖對麵那幾座華麗清貴地木製建築,有些什麼古怪。
刷的一聲扯下擋風竹簾,範閒從欄邊離開。看了一眼正傻乎乎看著自己的三皇子,平靜說道:看什麼?繼續吃飯。
說完這句話,他就坐到了桌邊,取起筷子開始在桌上地殘羹剩菜裡尋找不多了的蝦仁。
隔間內的所有人都愕然望著他。三皇子也在悶悶地猜測,外麵究竟出了什麼事,是誰在殺誰?那些青石坪上的人們都衝到了湖邊,驚呼乍起,顯然是出了大事。
史闡立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大人?出什麼事了?
範閒沒有怎麼思考,直接回答道:不知道是誰,捅了湖邊漁夫一刀子,這時候追到湖那邊去了。
隔間裡一片安靜。什麼樣地漁夫被襲事件,能夠令樓下那些見多識廣的江湖豪傑們震驚成那副模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話,但也沒什麼法子反駁。
————————————————————
西湖之畔,青石坪上,海棠站在那名官員的身邊,望著遠方湖上已經消失無蹤的兩名絕世強者,麵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江南武林裡的人物,這時候早已湧到了湖邊。對著仍有餘波的湖麵驚訝感慨,吸著冷氣。
眾人雖沒見著最先前地一幕,但小舟迸破,兩名高手如巨鳥翔於湖麵的場景,卻還是看的清清清楚。隻是驚鴻一瞥,眾人便知道對戰的二人實力高深莫測。絕非一般常人,聽怕都已入了九品玄妙之境!
眾人在震驚之後。開始猜測那兩個人的身份。議論了許久,也沒有個分數,縱有些高明人士瞧出來是湖麵上劍勢頗有四顧之風,卻也不會點明,那些內心驕傲的老頭子們心想,你們東夷城不是一向愛吹噓自己高手多嗎?讓你們自己鬥去。
隻是湖邊那幾位自東夷城來的女弟子,麵色有些凝重,她們沒有想到在慶國繁華杭州地,居然有人膽敢……而且能夠……傷到自己地師傅!由呂思思領頭,這些女劍士們向主持方匆匆行禮後,便沉默著離開了樓旁石坪,焦急沿著湖堤向那方奔去。
江南武林眾人滿心震駭之餘,也有些滿足,今日乏善可陳的武林大會到了最後,竟然能夠看到北齊聖女海棠出麵,而且湖邊又突兀地出現了兩名絕世劍客地廝殺,這票價算是值回來了。
慶國江湖人士以此暗殺之事為契機,巧妙地將海棠上台之事遺忘掉,誰都知道,這時候的場子裡,沒有人是那位姑娘的對手,如果不想慶人丟臉,那還不趕緊趁機蒙混過去。
於是乎,江湖豪傑們選擇就近的樓上樓用餐,準備以酒水為引,再好生議論一番先前所見震驚一幕,難得一見的各幫各派頭目,也好在官府公正的公證下,商討一下道上地利益分配。
而那名江南路的官員,與幾位德高望重地前輩很自然地與海棠見禮,再也不提先前場中之事,極有禮數地請海棠姑娘入樓少歇。
將要進樓上樓時,一名麵相清正,雙眼溫文有神的年青貴族公子便迎了出來,對海棠一揖為禮,溫和說道:海棠姑娘遠道而來,能有這個機會親近一番,實是在下的榮幸。
這位公子是?海棠從來就不是一個冷若冰霜的仙子,很隨意地禮貌問道,她的心思其實還放在先前那兩個飄然殺伐而去的高手身上。
在下姓明,乃是這座樓上樓的東家。
打頭一行人的最後方,是江南水寨的夏棲飛,他抬起雙眼看了那位姓明的公子哥兒一眼,麵色平靜不變,心裡卻冷笑一聲,許多年不見的大侄子現在混的越發出息了,居然還懂得拍一下北齊人的馬屁。
樓上樓也是明家的產業,一向隻是有個掌櫃在打理,隻是今天樓旁有大事,所以如今明
家之主明青達的兒子,明蘭石才會親自來到這裡。
身為江南巨富之家,當然懂得不止要搞好與官府的關係。哪怕是異國的重要人物,也要刻意巴結才是。所以他才會搶出樓外,接著海棠。同時也沒忘了向海棠身邊那位江南路官員問好,竟是位八麵玲瓏地角色,倒不像是位敗家子。
樓裡食客們的目光都聚在門口處,都想看看那個傳說中的海棠姑娘。究竟生地什麼模樣。一來海棠本身就是位名人,二來慶國人都聽說過那個八卦,知道這位姑娘與自家那位小範大人有些什麼不清不楚的瓜葛,慶國人都將範閒視作驕傲,將他看成是朝野上下最拿的出手的人物,此時再看海棠,不免便帶了幾絲挑剔與看將娶新婦地審視眼光。
等大家真看清了,不免有些失望——這姑娘長的……也不怎麼漂亮啊。似乎有些配不上小範大人。
——————————————————————
聽著樓外聲音漸低,樓中卻漸漸喧嘩起來,範閒知道那些草莽豪傑們就要入樓了,眼神示意一名虎衛站到了隔間之旁,免得呆會兒又會有些不長眼的江湖人物,想學那些話本上的惡霸,來強搶位置。引發衝突——範閒可沒有那個上京時間來玩這些把戲。
高達看了他一眼,得到範閒點頭後。揮揮手讓那名虎衛回來,自己出了門,同時替下了還沒有吃飯的那兩名護衛。
此時眾人都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包括三皇子在內的所有人,都用疑惑與請示的目光盯著範閒,思思也不例外。目光裡充滿著好奇。
看什麼看?範閒皺眉說道:湖上那件事情,和我真沒什麼關係。
史闡立心頭暗笑。心想門師有時候聰明,怎麼有時候地反應卻顯得過於遲鈍。眾人不好意思問出心中疑問,還是三皇子不在乎範閒的脾氣,嘻嘻笑著開口說道:不是這事兒。
那是哪兒事?
外麵的聲音越來越大,看樣子樓下那些江湖人坐不下了,都在往樓上走,三皇子往門外努努嘴,說道:那位海棠姑娘來了,老師不請人家進屋坐坐?
屋內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投注到範閒的臉上。範閒將臉一沉,斥道:一個個這腦袋是怎麼生的?帶你們來杭州看熱鬨已經算不錯了,這還指著我親自演戲給你們看?
史闡立擠眉弄眼道:老師,海棠姑娘也不是外人,一起吃個飯,隻是常事。
範閒冷笑道:這時候所有人都看著,若請她進來,誰都知道咱們是誰了。
三皇子用那清嫩的聲音反駁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非得微服,咱們亮明身份遊山玩水難道不行?晾這江南人也不敢把咱們如何了。
範閒頭痛地皺著眉頭,說道:我倒不是怕什麼,隻是難得出京輕鬆一趟,你非得前前後後圍上十幾個白胡子官?殿下您也不愛這種日子吧?
三皇子一愣,這才知曉,原來範提司微服私訪,不是存著什麼暗查明家罪證地念頭,純屬遊興發作而已,一想到自己高估了對方的職業道德,三皇子不免有些臉紅,腹誹某人果然有些犯嫌,恥笑道:即便讓他們知道了如何?咱們自己不去衙門裡,想必誰也不敢來跟著咱們,那不明擺著找憋屈?
範閒懶地理他,心想官場中人拍馬屁場景的可怕,哪是你個小毛孩子能懂的。
兄弟二人正在肚子裡蔑視著對方,便聽著廂房之外的聲音大了起來,似乎有人想要範閒他們坐的這個隔間。
範閒眉頭一挑,詫異無比說道:彆介,還真碰見這種俗事兒了?
————————————————————
高達黑著一張臉,守在隔間之外,看著身前滿臉憤怒的那些江湖人士,聽著對方嘴裡不乾不淨地話語,手握長刀之柄,卻始終沒有拔出來。
因為海棠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當然,他的麵前已經躺著三個江湖好漢,好漢們正抱頭捧腹,慘呼不止。在那兒裝委屈。
果然不出範閒所料,那些牛氣烘烘地江湖人上樓之後,一眼就瞧中了範閒他們坐的這個隔間。這個隔間本來就是樓上樓最好地兩個位置之一。另外一個被明少東家留下來,準備招呼武林大會的主持方,那些江湖人不敢與官府並海棠姑娘爭地盤,但看著這個隔間卻開始流口水。嚷嚷著要裡麵的人趕緊騰地方。
明家少東其時還沒有上樓,掌櫃與夥計們哪敢得罪這些拿刀地江湖人,隻得在一旁說著好話。
高達是何等身份的人?陛下親隨虎衛首領之一,若這些年放在江湖上隻怕早就開山立派了。對於這等毫無道理的要求,提司大人嗤之以鼻的橋段,根本不會糾纏什麼。隻等著那幾名江湖人上前一動,他長刀不出鞘,便敲了過去。
然後。地上便多了幾個慘呼連連地家夥。
……
……
樓間儘是今日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士,在江湖上都是橫慣了,今日卻驟見了一個比自己更橫的人,同仇敵愷,齊刷刷地圍了上來,望著高達的目光很是不善。
這事兒怪範閒,經由這大半年的朝夕相處。高達在一身橫殺功夫之外,更是沾染了範提司
太多的陰狠之氣。身處民間,高達並不想動重手,所以用的是範閒的小手段,解決戰鬥倒是挺快,但那種陰狠味道,卻是讓四周旁觀地人群感覺到十分不舒服。
那名龍虎山的劍客皺眉說道:這位先生。雖說是這幾位朋友言語無禮在先,提的要求確實也有些過分。不過您驟下陰手,未免也過了些吧。
高達沉著臉,根本懶得理他。龍虎山的劍客看他出手,便知道對方的實力隻怕比自己山上閉關的師傅還要高些,所以敬稱為先生,而沒有將他當成一般護衛。此時看高達依然一張死人臉,劍客雖然有些警懼於隔間中人的身份,卻依然怒氣漸起。
……
……
而就在這個時候,海棠姑娘在眾人地簇擁之下上了頂樓,看著與眾人對峙的高達,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自自然然地走到了眾人之間。
此時樓內所有人都在警懼之餘猜測著高達地身份,卻沒有一個人曾經在江湖上見過這樣一位使刀的高手,不免有些疑惑,而海棠,卻在北齊上京城裡見過高達多次,早就一眼認出了對方。
明少東見場間亂成一團,趕緊上來打圓場,又趕緊指揮人騰出彆的廂房,安排夥計們扶著板上好漢們去休息。
明家在江南財雄勢大,哪一方的好漢也要賣明少東一個麵子,而且他們也瞧出高達的修為實在驚人,那隔間裡的人隻怕更不是自己能招惹地,人群漸漸散了,隻是嘴裡依然不停咕噥著。
將這一切安排妥當了,明少東才略帶歉意地與高達說了兩句,又極溫和禮貌地請海棠與那位官員還有其他人,進入早已留好的另一處雅座。
出乎所有人地意料,海棠姑娘一手提著花籃,兩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高達,也不轉身,隻輕聲說道:謝謝明公子好意,不過海棠今日遇著故人,少不得要去叼擾他一頓。
眾人一驚,再看高達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心想這名護衛身手如此可怕,裡麵的人身份一定了不得,而且還是海棠姑娘的故人?
……
……
都是聰明人,江南路官員咳了兩聲,與海棠說了兩句什麼後,趕緊拉著眾人離開。開玩笑,萬一裡麵真是那位小爺,人現在正在江南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戲,自己又不是知府這等夠檔次拍馬屁的官員,要是貿貿然戳穿了,以後在官場上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眾人討好地向高達投以笑容,便趕緊風一般地離開,隻有那位明少東麵露愕然,苦笑著搖了搖頭。
……
……
隔間廂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海棠提著花籃走了進去,光線為之一亮。
範閒端著個酒杯,看著不請而入的姑娘家,半晌後憋出兩個字:來了?
海棠點點頭。對著房內四周張著大嘴好奇的人們微笑致意,很自然地走到他地身邊坐下,回道:來了。
範閒將酒杯放下。痛心疾首道:專門讓高達出去,就是怕你進來,泄了本官的行蹤……難道你就沒看見他向你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