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蘇州心在天下的一個好人(1 / 2)

慶餘年 貓膩 12977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史闡立從竹園館裡走了出來,噓了一聲,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他身後這座樓正在裝修,隻是距離開業還有一段時間,抱月樓擴至江南的事業進程開頭倒算是順利,隻是這兩天在蘇州城裡買姑娘的事情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從同行的樓子裡挖姑娘,雖然仗著三皇子的威勢,順利無比,怎奈何卻沒有請到幾位紅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闡立便有些頭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麼卻找不到一些像樣些的姑娘?難道都是被人藏起來了?本來還有其它的途徑,他也曾經去牙行裡看過,隻是牙婆們熱心介紹的姑娘都是從江北逃難來的可憐女伢子,雖說是父母在賣,但身條都沒有抽出來,史闡立總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範閒生氣。

說到那位門師,史闡立的腦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爺心裡在想些什麼事情,前天從內庫回來後,便一頭紮進了鹽商讓出來的華園裡,整日介的閉門不出,連馬上要到來的內庫開門招標一事也似乎沒有做什麼準備。

史闡立今天穿著一件棉袍,雖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卻依然脫不了十幾年寒窗苦讀所養出來的讀書人作派,他的手撫在馬車光滑的廂壁上,卻沒有上車。

車旁的侍衛好奇地看著他。

車旁無數行人走過,就在這車水馬龍的蘇州城大街上,史闡立忽然走神了起來,他望著那些麵色安樂的江南百姓們。微微皺眉,回思起這一年來地過往,對於自己的選擇忽然多出了幾絲惶恐之感。

楊萬裡在杭州那番談話之後,雖然這些人依然以範閒為首,堅定地往著那個不可知的將來邁去。但是史闡立與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經淡了仕途的念頭,開始為範閒打理一些隱秘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隱秘的消息,所以越發覺得範閒這人有些難以捉摸——自己這些人是想濟天下,養萬民的,可是門師大人究竟是怎麼想地呢?

他心裡明白,抱月樓的擴展一方麵是為了方便範閒在監察院之外,有第二個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徑,但更重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方便範閒日後洗錢,門師的所作所為或許是為了一個良好的目的,但是在達到這個目的的過程中間。或許卻要犧牲許多,比如無辜者地性命,比如讀書人一直稟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個人都應該有的……良知?

到了今天,史闡立當然知道,範閒已然是一位權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夠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權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明字就會顯得太愚蠢了。

這是一個哲學上的兩難命題,史闡立陷入其中。卻找不到任何答案,隻好沉默地上了馬車,將賭注壓在了自己對門師的信任上。

馬車是開往太平錢莊的,最近史闡立一直在那處調銀子四處使用,那足足五萬兩銀子的份額,實在讓他有些惶恐,小範大人地銀子,未免也太多了些。隻希望他將來拿夠了足夠的權力與金錢資源之後,還能記得當初所想的事情,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範閒滿臉平靜看著麵前的楊萬裡,從內庫回到蘇州之後,他將楊萬裡傳了過來。雖然按理講,楊萬裡不能擅離職守。範閒屬於亂命,但是有個欽差大人地身份,想必富春縣的官員,包括上州的大人們,都不敢對楊萬裡多加指責。

楊萬裡歎息說道:“老師,學生隻是擔心,這官場險惡,而且極能誘人以奢華權欲……”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範門四子當中,範閒最喜歡的其實就是楊萬裡,因為這小子說話夠直接,而且一直牢記童年寒苦,剛正不阿不論,清廉自持也屬異類。範閒雖然不是個清官,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清官的欣賞,而史闡立雖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卻隻肯將事情悶在心裡。至於另外兩人,成佳林過於中庸求穩,唯有侯季常,這位當年京都與賀宗緯齊名的才子,心思厲刻,實在是做事的好人選,隻可惜目前遠在他州,範閒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他揮手止住楊萬裡有些過了頭的擔憂,笑著說道:“我之心性堅定,又豈用你來擔心?不要總怕我滑向邪惡地深淵,習慣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楊萬裡微怔,複又想到自己的門師是何等人物,怎會那般不濟,自己的擔憂或許真是過頭了。

“金錢,隻是工具。”範閒說道:“但凡貪欲之輩,總是需要用金錢來換取某種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對於一個足夠有錢的人來說,貪錢……如果不是為了數銀子,那麼一定是為了某種目地。”

楊萬裡搖頭說道:“欲壑難填,世上太多這等事情。”雖然範閒經常蹦出些有些奇怪的詞語,但楊萬裡已經習慣了,反正聽得懂大概地意思。

“我又不是太監。”範閒笑著說道:“對於銀子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特彆的愛好。”

楊萬裡苦笑,心想您若不愛銀子,那何必用史闡立的名義經營青樓?尤其是此次針對明家與內庫的行動,很明顯是要截銀子下來,而到時候交回朝廷手裡的,又有多少呢?

範閒根本不理會學生的腹誹,很直接說道:“這次喊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楊萬裡雖然對於範閒的某些行事手法極不認同,心裡有些抵觸情緒,但對於範閒交待下來的事情。隻是不違律亂法,執行起來是極為用心用力。

“請大人吩咐。”他看著範閒一臉正色,以為是政務上地事情,所以改了稱呼,極為嚴肅地應道。

範閒看了他一眼,斟酌著說道:“馬上京中會來任命,將你調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聲,免得你有些摸不著頭腦。”

楊萬裡聽著這話一驚,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自己在富春縣上做的好好的,依慣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說,而且這也是正途。他雖然是個忠懇之輩,卻不是不明白官場之中的糾葛,當然清楚當初春闈後,為什麼門師會讓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辦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為範家在京都的勢力已經足夠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這就是楊萬裡會被發到富春縣的緣由。

所以此時聽著自己要被調入工部,楊萬裡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地品秩,在京外還可以幫門師做些事情,回京之後,官卑位低,連話都說不上……門師大人這個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範閒輕聲解釋道:“從地方入工部。依慣例會上調半級,你不要以為這又是我做的手腳。至於為什麼讓你進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楊萬裡疑惑地點點頭。

“工部下有四司。”範閒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慶曆元年新政時,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這次。你要進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楊萬裡微微張嘴,以為自己能猜到門師準備做什麼事情,一張嫩臉漲的通紅,說道:“大人,雖說河工修葺耗銀無數,但是這個銀子……可是動不得的。”

範閒一愣,旋即笑罵道:“你生的什麼豬腦子?杭州城裡那通罵,還沒有罵醒你?”

楊萬裡這才回過神來。想到門師就算要貪銀子,放著屁股下麵的江南明家與內庫不管,怎麼會將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極為羞愧地連聲歎息。

範閒沒好氣地瞪了他兩眼。歎息著說道:“你這個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麵前倒好說,入工部之後,對著那些奸滑無比的官員,還是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去?”

楊萬裡一咬牙說道:“聽老師地話,學生日後一定沉穩些,請老師交代。”

範閒微一沉默,緩緩抬起頭來,盯著楊萬裡的雙眼,一直盯到他的心裡有些發毛了,才平靜說道:“都水清吏司……負責審核發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銀兩,數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決堤,死傷無數,今年朝廷隻要國庫狀況稍微一好轉,陛下一定會拔足實銀。而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著這筆銀子。”

楊萬裡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銀子?世人皆知,河運一項乃是國計民生中最耗錢的事務,尤其是慶國這十幾年來,年年修河,年年決堤,銀子像洪水似地往裡麵灌著,卻沒有聽到半個響聲。

一方麵是天老爺不給麵子,另一麵自然就是**了,從京都的工部,再從河運總督府往下的各級官員,都不知道從這筆數量龐大的銀子裡撈了多少好處,貪腐之禍,甚於洪水。

陛下當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決堤,監察院詳加調查之後,當朝誅殺了那一任的河運總督,據說那位河運總督家中積產累國,而且背後地靠山是太後。隻是慶國皇帝如此厲殺,依然止不住河工這路的貪腐風氣,而河運總督的位置也已經空了四年,沒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幾年內庫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兩線征戰,國庫空虛,大河兩岸地水利設施年久失修,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決提所帶來的可怕後果。

連皇帝陛下都沒有辦法完全解決的事情……讓自己去做?

這個事實由不得楊萬裡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許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萬民生死,可不敢講這個大話。

於是他惶恐拜於範閒身前,連聲請辭。

範閒看著他,搖搖頭說道:“慌什麼呢?隻是讓你去看銀子,又不是讓你上河填土。”

“為保大江之安,萬裡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懼?”楊萬裡苦笑應道:“隻是老師既然想著河工。便知道此事乾係甚大,稍有差錯,便是水淹萬民地悲慘事情,學生實在不敢應下。”

範閒冷笑說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嗎?我這便是讓你去咱大慶朝最黑的貪官窩子,你卻不敢去?”

楊萬裡麵色一紅,緩緩低下頭去。

範閒也不再說話,隻是冷漠看著他。

良久之後,楊萬裡終於勇敢地抬起頭來,咬牙說道:“便依大人。”他心裡想著,就算到時候被陰死在河運衙門。也總能出些力,正如門師所言,既然要為天下謀利,又何用惜身?

範閒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和聲說道:“舍得一身剮,敢把……咳咳,總督拉下馬。”

楊萬裡一愣,心想這句話有些古怪。

範閒掩飾著笑道:“更何況如今河運總督地位置一直空著的,有我範家與監察院看著你,河運衙門雖然深如龍潭。但那些貪官們如果想用陰私手段對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楊萬裡一想,對啊,自己有門師這麼個大靠山。還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緒轉變的快,麵上馬上浮現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似乎這時候就準備衝回京都報道,然後趕緊趕往大江之畔,去盯著朝廷地銀子是不是花到了實處。

範閒看著他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但有一句話,你得記清楚了。”

“請老師吩咐。”

“你……隻能管銀子。不能管河工。”範閒十分嚴肅地看著他。

楊萬裡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國利民,為什麼自己不能做?

範閒盯著他地眼睛,極為認真說道:“修河,自然有專業的工部司員們去做。你隻要保證銀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萬萬不能管……這世上。最害怕地就是外行管內行,你以為修河就是將堤岸填高這般簡單?”

楊萬裡臉上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

範閒心裡歎息一聲,叮囑道:“我讓你去工部,隻是用你之清明誠懇,眼裡容不得沙子,卻不是倚重你連半吊子都沒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著楊萬裡雖然應下,但依然似乎沒怎麼聽進去,便寒聲冷笑說道:“莫要以為我這話是在說笑……楊萬裡,你給我聽清楚了!”

楊萬裡下意識裡站身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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