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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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的油燈跳了個花兒,房間內驟明驟暗,範閒看著麵前這位將軍臉上的黃色光芒的變化,眯著雙眼,半晌沒有再說話。油燈迸花兒,按慶國常俗來論,應該是喜事,但範閒此時並不能確認這一點。
“說出你的來曆,講出你的想法。”
範閒緩緩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麵部的表情更加柔和一些。
“我叫許茂才。”那名將領微微一笑,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份,以及與範閒之間的關係。
範閒點點頭,這樣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確實對於隱藏身份來說,是一個必備的條件,隻是不知道對方是怎樣在當年的清洗中逃脫出來,更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選擇在此時向自己挑明。
“少爺,我不是範府的人,也不是監察院的人。”許茂才平靜的說道:“我是葉家的人,更準確的說,我是小姐的人。”
“你是泉州水師的老人?”
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後,範閒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開去。
“正是。”許茂才應道:“二十年前,我就是泉州水師舟上的一名水手,泉州水師被裁撤之後,變成如今的三大水師,而我……來到了膠州,並且一直在軍中呆到了現在。”
範閒知道這一段曆史故事,這一段與葉家牽絆著,永遠揮之不去的故事。當年京都事變,母親大人在太平彆院遭遇突襲,五竹叔才沒有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挑戰這一個國度……
不過事情終究是發生了,京都裡老葉家的勢力在一日之內被拔起。問題在於,葉家的根基並不僅僅局限於京都一地,而是在各郡各路裡都有自己的產業。甚至這種觸角已經伸展到了慶國的方方麵麵,各個角落裡,軍隊也不例外。
當皇帝陛下帶著範建班師回朝,當陳萍萍趕回京師之後,局麵已定,所以在複仇之外,擺在君臣麵前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處理葉家遺留下來的龐大產業與影響力。
正如曆史上發生的那般,正如範閒所知的那般,葉家的三大坊被收歸了皇廷,成為了如今影響著慶國經濟命脈的內庫,而那些葉家的掌櫃們,卻被朝廷軟禁了下來,葉家,則被安上了謀逆的罪名。
在京都事變四年之後,皇帝帶著陳萍萍與範建進行了一場血腥的反撲與複仇,直接殺光了京都裡三分之一的貴族,甚至將皇後本來極為強大的一族屠殺乾淨,卻依然改變不了某些事情。
比如葉家的罪名,以及對葉家的處置問題。因為這件事情,肯定與深宮裡的那位老人家有關係,而且涉及到天下的太平。
葉輕眉死的蹊蹺,死的冤屈。為了防止葉家勢力的反撲,慶國朝廷必須對葉家進行清洗,進行有甄彆的繼承。為了慶國的穩定,這是唯一的選擇,從後來的發展看來,便是陳萍萍與範建也都默認了這一點。
所以慶餘堂的掌櫃那麼多葉。可以在京都裡苟延殘喘,直至許多年後,被長大成人的範閒帶出京都放風。而葉家遺留在朝廷與軍隊中的勢力,卻是被無情的一掃而空。不留絲毫。
而當年的泉州水師,因為要負責內庫的出產護航工作,所以被葉家滲透的最厲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等若是葉輕眉的私家水軍,所以在事後的清洗中,泉州水師也成了首衝之地,被朝廷無情的裁割成了三個部分,在暗地裡的鎮壓與清洗之後,便成為了如今慶國的三大水師。
每每思及當年之事,一直壓抑在範閒內心最深處的那股邪火便開始升騰起來,他明白,葉輕眉既然已經死了,為了天下的太平穩定,那些老人家必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自己是皇帝,想必也不會手軟……隻是,他的心裡依然會有些不舒服,不愉快。
發現了範閒開始走神,那位叫做許茂才的泉州水師老人輕聲咳了兩下。
範閒回過神來,有些表情複雜的看著這位許將軍,心中湧出了諸多疑問,這樣一位葉家老人,在怎樣在當年水師的清洗中活了下來?又是怎樣將自己的身份掩藏到了今天?葉家的勢力自然都沒有死光,不過絕大多數人早已如內庫裡的司庫一般……忘卻了當年的身份,在坦露自己後,成為了朝廷裡的一員。
而許茂才,顯然不是這種。
範閒很直接的表達了自己的疑問。
許茂才更加直接的解釋道:“我入水師太晚,小姐本來是安排我在海上鍛煉兩年,便進監察院幫院長大人……不過,您也知道,後來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沒有機會與陳院長搭上頭,很湊巧或者很幸運的……苟活到了今天。”
“你的意思是,如果陳萍萍知道你是葉家的人,也不會容你留在軍中。”範閒冷漠的說道。
許茂才微微一怔,思想片刻後緩緩應道:“不知道,但我的運氣已經足夠好,所以我不會去賭。”
“那我父親呢?”
許茂才知道這位年輕人說的一定不是龍椅上的那個男人,而是戶部尚書範建大人,略一思忖後說道:“當年的事情太古怪,我……誰也不敢相信。”
誰也不敢相信,雖然依然是平穩的語氣,但範閒能聽出對方言語中的一絲寒冷與失望。京都事後,朝廷裡沒有人為老葉家喊冤,而且當時的情況確實太過古怪,身為葉家釘子的許茂才總在心中懷疑著,陳萍萍與範建究竟在那件事情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範閒依然是麵色不變,反而微微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與老葉家的關係,不過我不是很了解,你這個時候來和我說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
這是個試探,從開始談話到現在,範閒自問沒有表現出任何可以被人捉住把柄的地方。
許茂才疑惑抬頭,像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看著範閒,卻渾然忘了,自己與範閒在今天之前,本來就是陌生人。
“少爺,您是小姐唯一的骨肉。”許茂才沉聲說道:“小姐的家業必須是您繼承,而小姐的仇……您身為人子,自然也要落到您的肩上,茂才不才,願做犬馬。”
範閒沉默了少許後緩緩說道:“據我所知,當年參與此事的王公貴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被殺死了,陛下英明,隻是讓這些無恥匪類多活了四年,報仇?我應該找誰去報?”
很明顯,許茂才這些年一直隱藏在膠州水師裡,對於朝廷上層的動靜兵部清楚,但很奇妙的是,在這位將軍的心中,總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葉家的仇人肯定沒有死光,而且也不可能就這麼簡單的死光了。
所以他微微搖頭說道:“這是需要少爺去想的問題。”
範閒是敬佩麵前這人的,此人既然沒有什麼馬腳露在朝廷眼裡,如今也已經混成了膠州水師的一員重將,那麼完全可以就這般幸福的混著日子,將什麼葉家,什麼小姐都拋諸腦後,享受著高管貴爵,而不用想著向朝廷報複這一類很恐怖的事情。
而且按對方的話來說,他當年入葉家的時間並不長,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