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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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拿著碗出了屋。範閒看著床頭躺著的思思,溫和說道:“好好休息下。”
思思往常一直睡在範府後宅主臥房的外廂,隻是今日忽然被大夫看出有喜,柳氏作主騰了幾間舒適的房間出來,讓她搬了進來。
範閒扭頭看了看這房裡的擺設,對柳氏暗暗感激,再看著思思微白憔悴的麵容,又生出些許歉意,輕聲說道:“是我的不是,居然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此時作為一家之主而言,範閒應該表現出溫和的一麵,喜悅的一麵,多說些讓孕婦寧心靜神的好聽話語,可是隻略說了兩句,他卻噎住了,傻傻地看著思思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陣沉默之後,思思的眼圈微紅,咬著嘴唇說道:“少爺,看得出來你不高興。”
“怎麼會?”範閒唬了一跳,苦笑著說道:“主要是太突然,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他牽著姑娘家的手,緩緩捏弄著,微笑說道:“在我心裡,你還是那個始終站在我身邊磨墨添香的大丫頭,總覺得沒有過多久,我們離開澹州也沒有多久……你居然就要成孩子他媽了。”
“我們離開澹州已經三年了,我的糊塗少爺。”
思思破涕為笑,半倚在床上,用溫柔的眼神望著他,不論是在江南的同行同住,還是在澹州正式入門之後,她依然習慣性地稱呼範閒為少爺,而沒有改稱呼。
“哪怕我變成老頭兒。隻怕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範閒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說道:“當爹這種事情,確實有些可怕。”
“少爺什麼都會……再說這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
“什麼都會?生孩子是女人地事情,但教孩子可是男人的事情……要將一個孩子養大成人,這可是比寫詩殺人困難多了。”
範閒自嘲笑著,伸手進棉被裡小心地撫摩著思思微微鼓起的小腹,忍不住自責說道:“先前父親說已經四個月了……你怎麼也沒和我說……就算你害羞,也得給少奶奶說聲。”
思思感受著那隻手掌在自己腹部的移動,麵頰微紅,將被子拉到自己的頸下。微微害怕說道:“我怕……我怕是假的。”
“懷孩子哪裡有什麼真假。”範閒閉目感受著掌下的起伏,心中生出一些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喜悅,有恐懼。微微酸著……那腹中便是自己的孩子?
他是真的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要當爹地事實,那種恐懼竟是壓過了喜悅,好在此時心神清明,還不至於在思思麵前表現不出來,不然初為人母的思思定會恨死他。
範閒有些頭痛地撓撓頭,說道:“現在我應該做些什麼?”
思思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少爺,當然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總不能因為我懷了孩子,就讓你天天守著我啊。”
範閒忽然伸手輕輕扳過思思地手腕,將手指擱在上麵,閉目偏首細細聽了聽脈象。
在此時,恰好婉兒走了進來。一見相公正在替思思診脈,睜著那雙大眼睛好奇問道:“是男是女?”
範閒將手指緩緩移開,笑著說道:“哪這麼容易便看出來。你當我的指頭是b超?”
“必操?”婉兒和思思聽著這個新鮮詞彙,同時皺起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範閒咳了兩聲,對思思叮囑了一下日常要注意地東西,尤其是不要著涼,然後他走到門外,將藤大家媳婦兒喚了過來,細細吩咐了一番,下人仆婦之類當然要找健康的,至於飲食也不要一味的大魚大肉,隻是挑著有營養的菜品點了幾樣。
“莊子裡有羊奶不?”
藤大家媳婦兒興奮地點點頭,思思肚子裡懷的是範家第一個孫輩,由不得這些下人們激動不已。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範閒說道:“每天一碗,一定要煮沸。”
屋內思思偎在婉兒的身邊,難過說道:“我不愛喝羊奶。”
林婉兒想了想,自己當初治肺病時,也是被範閒天天逼著喝羊奶,那種膻味實在難以忍受,忍不住對門口笑著說道:“這羊奶莫不是仙丹?”
範閒回頭笑道:“雖不是仙丹,但確實是極好地東西,隻是膻味兒重了些,思思你可得忍著,堅持喝。”
林婉兒忽然想到四祺當時想的那個法子,高興說道:“這事兒讓四祺去做,也不知道她是放的杏仁還是茉莉花茶,一股淡淡澀味兒,卻是把膻味兒都袪了。”
一聽讓四祺服侍自己的飲食,倚在床上的思思好生不安,她本來是和四祺同等身份的大丫環,如今懷了孩子,待遇便驟然提高這麼多,她實在有些不敢承擔,生怕讓府裡上上下下說自己地閒話,下意識裡便想開口回絕。
範閒一揮手,說道:“這後宅裡沒那麼多虛禮,你當丫環的時節,爺不照樣要給你捶背……就讓四祺辛苦一下,隻是不知道法子成不成。”
思思臉上一紅,卻發現門外一閃身露出四祺丫頭那張得意的臉,那丫頭笑著說道:“這法子當然成,那時小姐每天地羊奶都我弄的,隻要用紗布把茶渣濾了就好。”
婉兒笑著嗔了她一眼:“瞧把你得意成什麼樣子了。”
思思堅持喊範閒少爺,四祺堅持喊婉兒小姐,這家裡一對男女主人,外加這兩個大丫環,在稱呼上著實有些奇怪。大概也隻有範閒這種有前世經驗的男子,才會如此不計較所謂名份之事,好在這三個姑娘家都能配合上他的腳步,此點大善。
“平時要多曬曬太陽,甭信那些穩婆地屁話,不吹風悶屋裡會悶死的。”範閒忽然想到一椿事,很嚴肅地對藤大家媳婦兒和婉兒說道,知道如果柳氏忽然老骨董起來,也隻有這兩個人能幫思思說些話。
“呸呸……”藤大家媳婦兒趕緊吐了兩口唾沫,說道:“今兒大喜。怎麼能說那個字。”
範閒懶得理她,自顧自說道:“蔬菜瓜果得保證。這是不能少的。”回頭又對思思說道:“吃不下的時候也得吃……一些小吃食,你讓丫頭們去辦。”
“得了得了。”藤大家媳婦臉皮厚。自顧自地將堵住了範閒的嘴,說道:“到底是頭一個,這日後還要百子千孫的,少爺如果都這麼緊張羅嗦,不得把我們這些下人折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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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又好好地安慰了思思幾句,說了幾個笑話讓她放鬆下緊張的心神,便攜著婉兒的小手出了屋子。二人在後園裡隨便逛著。一路上便見著府中幾個頗為得力的下人匆匆而來,見著他們趕緊恭敬行禮,隻是神色裡偶有透露出一絲尷尬。
“這是去做甚的?”範閒皺眉問道。
婉兒笑了笑,說道:“這都是去給思思道賀地,見著我了……當然會覺得有些尷尬。”
“尷尬什麼?”範閒不至於愚鈍到如此地步,隻是擔心婉兒心中真有心結。所以故意問著。
婉兒瞪了他一眼,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輕聲說道:“你說呢?”
範閒拍拍她肉乎乎地臉蛋兒。微笑問道:“那你是真高興還是假高興?”
婉兒稚氣尚未全脫的臉上透著一份主婦地從容,仍然是那三個字:“你說呢?”
……
“我真的很緊張嗎?”範閒牽著婉兒的手走到了一座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將婉兒抱在自己的大腿上,此處安靜,沒有什麼下人經過,婉兒微羞之餘也就由得他去了。
“也不仔細冰著了。”
婉兒埋怨了一句,忽然想到他問的那句話,思考片刻後抬起頭來,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他,半晌後認真說道:“這便是我想問你地,為什麼看上去你不怎麼高興,而且……似乎有些緊張恐懼……擔心什麼呢?是真在擔心我的感受?你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等人。”
範閒搖搖頭,笑著將抱她的雙臂緊了緊,斟酌半晌後說道:“我也不知道,或許真是沒有做父親的思想準備。”
“要些什麼準備?”婉兒早已習慣了夫君與這世上男子不怎麼相近的思維習慣,好奇問道。
“比如……自己能不能為下一代營造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
婉兒微笑說道:“先不要考慮過於長遠地問題吧,我比較好奇的是,思思肚子裡的到底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先前不是說過……”
“嗯,你無法必操勝算。”
“必操勝算這個詞用地很巧妙。”
“那你是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範閒斬釘截鐵說道。
林婉兒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半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事情,歎息說道:“難怪你知道自己有孩子後不怎麼開心……想來是覺著思思不再是個女孩子了。”
範閒大惑,怔怔問道:“為什麼這麼認為?”
“女孩子是珍珠,等生了孩子,漸漸老了就要變成魚眼珠子,而你……是喜歡珍珠的,就算不把玩,看看也好。”林婉兒笑眯眯說道:“這是你自己曾經寫過的話,可不要否認。”
範閒自嘲一笑,這是曹公的看法,雖然和自己有些相近……但這不是自己得知將有後代依然無法喜悅的真正原因。
“可就算要變成魚眼珠子,我也要為你生孩子。”林婉兒怔怔望著他,輕輕咬著下唇。柔和卻用力說道。
範閒笑著點了點頭,忽然正色說道:“我知道這個世上有些比較奇怪的規矩,比如側室生的孩子要叫正室為母親,甚至有些從小由正室養大,而很少能見到自己親生母親地麵。”
林婉兒看著他,微微皺眉,隱約猜到他要講什麼。
“雖然世上的大家族都是如此。”範閒很認真地看著她,“但我們不要這樣。”
不是請求,不是要求,是不容拒絕的知會。是不要。
範閒本不想在這種時候,說出這麼嚴肅地話來打擾婉兒本來就難抑酸澀的心情。但是前世在病房裡看大宅門時,著實被高娃姐演的那個混帳中年魚眼珠子嚇慘了。
林婉兒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抹難過,緩緩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傷心。”範閒沉默片刻後,展顏笑道:“在杭州這半年我對那藥進行的改良你也都看在眼裡,而且最關鍵的是……明天費先生要來,他既然敢來見我們,自然是有好東西給咱們。”
他懷中的嬌柔身軀忽然一震,林婉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眼睛。驚喜說道:“是真地。”
雖然這個消息讓婉兒高興了起來,但範閒知道自己那不留餘地的說話依然傷了對方地心,隻是為了思思和思思腹裡的孩子著想,他必須把話說在前麵。便在此時,他輕輕歎了口氣,一是心中確實有悶氣需要歎出。二來前世金先生曾經在鹿鼎記裡讓小寶玩過這招,對付女生百試不爽。
果不其然,婉兒見他麵色沉重。馬上將自己心中地小小幽怨揮開,關切問道:“怎麼了?”
“先前你也看出來,知道思思有喜的消息後,我並不怎麼開心……反而有些害怕……”範閒低著頭,似乎想從妻子的體息中尋找內心的支持與安慰。
“其實有幾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自然是擔心婉兒觸景傷心,這個原因先前淡淡提過。至於第二個原因其實很簡單。
“我是一個沒有父親的人。”範閒微笑著說道:“雖然有父親,甚至有兩個父親,可是在澹州的時候,我一個也沒有,而且真正的那個,似乎從來沒有當過我地父親。”
很拗口的一句話,但婉兒聽懂了,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確認這句話不會被彆人聽進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