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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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鳥聲陣陣,碼頭下水花輕柔拍打,遠處懸崖下的大浪頭拍石巨響,轟隆隆的聲音時響時息。範閒站在木板上,不為陛下熱血言論所惑,認真說道:“萬乘之尊,不臨不測之地,臣再請陛下回京。”
“京都有太後坐鎮,有陳萍萍和兩位大學士,誰能擅動!”皇帝望著大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要奪天下,便要奪那把椅子,首先便是要把坐在椅子上的朕殺了……殺不了朕,任他們鬨去,廢物造反,十年不成。”
範閒默然無語,心想這位皇帝陛下真是個怪胎,無比強大的自信與無比強烈的多疑混合在一起,造就了此人自戀到了極點的性格……皇帝想玩引蛇出洞,說不準哪天就死在自戀上,問題是自己可不想做陪葬品。
“安之,你要知道,要看清楚一個人的心是很難的。”
皇帝忽然感慨了起來,不知道是在說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妹妹,便在這一句難得的感慨出口之後,他的神色間忽然蒙上了一層疲憊,眉眼皺紋間儘是說不出的累。
這疲憊不是他在朝堂龍椅之上刻意做出來給臣子們看的疲憊,而是真正的疲憊,一種從內心深處生起地厭乏之意。
範閒在一旁平靜端詳著皇帝老子地麵容神情。心頭不知掠過了多少念頭。這是他第一次在皇帝地臉上。看到如此真實而近人的表情。
然而這種真實的情感流露,就如同澹州海港斜上方雲朵一般,隻是偶爾一綻。遮住了那些刺眼地陽光,馬上飄散,幻化於瓷藍天空之上。瞬間之後,在皇帝的臉上,再也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剩下的。隻是萬丈陽光般的自信與堅忍。偶露凡心,那人馬上又回複到了一位君王地角色之中。
……
……
看著這一幕。範閒也不禁有些感慨。喟歎道:“所謂畫人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平日裡溫柔相應也罷了,誰知哪一日會不會拿著兩把直刀。戮進彼此地胸口。”
皇帝明顯不在乎範閒感慨的對象究竟是誰,隻是在這種情緒地圍繞之中,回思過往。他望著大海出神微怔。幽幽說道:“世人或許都以為朕是個無心之人。無情之人,但其實他們都錯了。”
範閒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陛下。沒有接話。
皇帝緩緩說道:“朕給過他們太多次機會。希望他們能夠幡然悔悟,甚至直到此時,朕都還在給他們機會,若不是有情,朕何須奔波如此?”
範閒暗想,勾引以及逼迫他人犯錯。來考驗對方地心,細觀太子和二皇子這數年裡地苦熬。皇帝如此行事,究竟是有情還是有病?
“便如你母親……”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似乎覺得飄出雲朵的太陽太過刺眼。
範閒地心微微收緊。細心聽著陛下說的每字每句。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將臉轉了過去,淡淡說道:“她於慶國有不世之功,於朕,更是……談得上恩情比天,然則一朝異變,她,以及她的葉家就此成為過往,身遭慘死……而朕。卻一直隱而不發,雖則後有稍許彌補,但較諸她之恩義,朕做地實在很少。”
範閒明白他說地什麼意思,母親逝世之後,皇帝忍了四年,才將京都裡牽涉此事的王公貴族一網打儘,但是……卻留下了幾個很重要地人物沒有殺。如果說是這是複仇,這個複仇未免也太不徹底了一些。
皇帝幽幽說道:“朕沒有說過,他們兩人也沒有問過。但朕知道,他們地心裡都有些不甘,對朕都有怨懟之心……”他的唇角忽然浮起一絲自嘲,“可這件事情朕能如何做?就此不言不語,將葉家收歸國庫,將葉氏打成謀逆,是為無情。可要替葉家翻案,那太後將如何自處?還是說……朕非得把皇後廢了。殺了,才算是真的有情有義?”
很奇妙的是,皇帝就算說到此節,話語依然是那般的平靜,沒有一絲激動,讓旁聽的範閒好生佩服。他當然清楚,所謂有怨懟之心地“他們”,說的當然是父親範建以及院長陳萍萍。
“身為帝王,也不可能虛遊四海無所絆……”皇帝平靜說道:“若朕真地那般做了,一樣是個無情之人,而且整個朝廷會變成什麼模樣?朕想,如果她活著,也一定會讚成朕的做法。”
“她要一個強大而富庶的慶國,朕做到了。”皇帝地臉上浮現出一絲堅毅的神色,“環顧宇內,慶國乃當世第一強國,慶國的子民比史上任何一個年頭都要活的快活,朕想這一點,足慰她心。”
範閒沉默不語,在重生後的這些年裡,他時常問自己,慶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度,皇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雖然入京之後,對於這一切有了更深切地了解,也終於觸碰到皇帝那顆自信、自戀、自大、自虐的心……然而他不得不承認一點,就算前年大水,今年雪災,慶國官僚機構效率之高,民間之富,政治之清明,較諸前世曾經看過的史書而言,不知要強上多少倍。
換句話說,此時地慶國毫無疑問是治世,甚至是盛世,此時他身旁的皇帝陛下,毫無疑問是明君,甚至是聖君——如果皇帝的標準隻是讓百姓吃飽肚子的話。
“她說朝廷官員需要監督,好,朕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進諫父皇設了監察院。”
“她說閹人可憐又可恨。所以朕謹守開國以來的規矩。嚴禁宦官
|人。”
範閒連連點頭。慶國皇宮內的太監數量比北齊要少多了,這毫無疑問是一件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