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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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如水。
範閒眯著眼睛看著遙遠的山下,遙遠的海邊,墨一般海水裡輕輕沉下浮起的那隻小船。
他的內力霸道,目力驚人,其實依然看不清楚那隻船上的情形,但很奇怪的是,他仿佛隔著這麼遠,就能看見船上那位老者,那頂笠帽,那絡胡須。
天下四大宗師中,他隻見過葉流雲。
少年時一次,蘇州城中一次,次次驚豔。葉流雲是一個瀟灑人,極其瀟灑之人,今夜乘舟破浪執劍而來,氣勢未至,風采已令人無比心折。
此時範閒見著汪洋裡的那艘船,想著那個飄然獨立舟上,直衝大東山,雖萬千人吾往矣的大宗師,不由感慨萬分,無來由在心中生出一絲敬仰。
小船看似極近,實則極遠,便在一道天線的海邊沐浴著月光,緩緩往這邊行走著,似乎永遠不可能接近此岸。
然而範閒清楚……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並不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所以這隻將要定下無數人生死的小船,終究會有登岸的那一刻。
山腳下,背著海岸線的那一麵,猛然間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雖是星星點點,但亮光足以傳至山巔,可以想見那裡的戰場之上,像鬼魂一樣冒出來的強大叛軍,正在奮死衝擊著兩千禁軍的防線,燒營時的火勢已經大到了無法控製的步。
好在夏時雨水多,加上海風吹拂,山間濕氣濃重。不虞這把火會直接將大東山燒成一根焦柱。將山上的所有人都燒死。
又有幾聲淒厲的號箭衝天而起,卻隻衝到了半山腰位置,便慘慘然。頹頹然無力墜下。就有如此時山腳下禁軍防禦線,已經後力難繼,快要支持不住了。
……
……
此時小舟未至,強敵已殺至山腳,慶國皇帝一行人都背對著海麵。站在山前的觀景石欄之前,靜默看著山腳下的動靜。看著那些時燃時熄火,聽著那些隱約可聞廝殺聲。隻是畢竟隔得太遠,廝殺聲傳到山巔時,被風兒一吹。林梢一弄,竟變成了有些扭曲的節奏拍響。
沒有殺意,至少山巔之上的人們感覺不到這種氛圍,相較而言,在大東山背後那麵海上正緩緩飄來的那隻小舟。帶給人們的緊張情緒,還要更多一些。
此時禮部尚書,太常寺卿一應祭天官員早已從房間裡走了出來。隨侍在沉默的皇帝陛下身後,各自心中無比震驚。無比恐懼。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些什麼。
那位禁軍副統領此時早已往山下衝去,準備拚死在第一線上。隻是恐怕他尚未到時,那兩千名禁軍兒郎都已化作了黑夜中遊魂。山林間的死屍。
範閒感覺嘴裡有些發苦,下意識伸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唇,心裡不可自抑生出一絲震驚來——山腳下的這支軍隊究竟是從哪裡來?為什麼監察院在山東路的網絡沒有提前偵知任何風聲?為何擺在崤山一帶的五百黑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對方是如果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潛到了大東山的腳下?
而最令他震驚的是此時山腳下情勢,看著火頭的退後,聽著廝殺聲的起伏,從那些令箭中進行判斷,他知道禁軍已經抵擋不住了——兩千禁軍居然這麼快就要潰敗!
慶國以武力定鼎天下,雖然禁軍常駐京都,從野戰能力上來講肯定不如定州軍、征北大營那七路大軍,可是自從大皇子調任禁軍大統領後,從當初征西軍裡抽調了許多骨乾將領,禁軍的實力得到了有效補充,即便不是那些大軍對手,但總不至於……這麼快便潰敗了。
範閒震驚之餘,湧起一絲疑惑,來襲的軍隊究竟是誰家子弟?
……
……
“是燕小乙的親兵大營。”皇帝陛下站在石欄之邊,看著山腳下方向,雖然很明顯他看不清楚下麵在發生什麼,但也由範閒和洪老太監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安,冷漠說道:“禁軍不是他們的對手。”
“燕小乙的親兵大營?”範閒眉頭一皺,馬上聯想到了一月前滄州與燕京間那些古怪的滄州大捷,雖然他依然不清楚燕小乙是用什麼辦法將這些兵士送到大東山的腳下,但既然敵人已經到了,此時再想這些純粹是浪費時間。
“你是監察院的提司,一支軍隊千裡奔襲,深入國境之內,該當何罪?”皇帝望著範閒微笑問道。
範閒苦笑一聲,知道陛下是在開玩笑,隻是此時山腳下情勢如此凶險,他哪裡又有開玩笑的心思,應道:“即便澹州北有密道,但監察院也應該收到風聲,所以臣以為,院中有人在幫他。”
皇帝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但笑容裡卻多了一絲自嘲。
範閒說院中有問題,是坦誠,更是試探,他想試探山腳下那隻如虎狼一般噬殺的精銳部隊,燕小乙的親兵大營,是不是皇帝刻意放過來的。單看皇帝此時自信的表情與平靜的姿態,範閒在內心深處
個推論,可是皇帝那個笑容顯得很無奈……
“朕想知道,此時山下的具體情況。”皇帝忽然冷漠開口說道:“朕,不想做一個瞎子。”
皇帝當年親自領軍南征北戰,立下赫赫不世戰功,堪稱大陸第一名將,隻是近二十年未曾親征,才讓北齊抵抗蠻人的上杉虎漸漸掩沒了君王軍事方麵的榮耀。
而像今天晚上禦駕被圍的情況,皇帝如果能夠親自指揮禁軍,想必山下的禁軍也不至於敗的如此之慘,隻是……此時在夜山之中,縱有明月高懸,上山下山,終不是唱山歌一般快活。命令傳遞需要極長時間。更遑論親自指揮。
所以皇帝的麵色有些冰冷,語氣有些不善。
這少少的不善並沒有讓皇帝身邊人怕要死。當此情形。皇帝陛下沒有勃然大怒,砍了身邊這些官員的腦袋。已經足夠冷靜了。
範閒緩緩低頭,雙手食指與無名指輕輕一觸,搭了個意橋,在瞬息之間運起了全身霸道真氣,催動著他體內與眾人不同兩個周天疾速循環起來。將自己的六識逼迫到了最清明境界之中。
一瞬間,他身上氣勢大盛。激得山巔上無由一陣風起,沙石微動!
守護在皇帝身邊的虎衛們一驚,在這種敏感的時刻,紛紛做出了防備的動作。隻有那位洪老太監依然半睡不醒模樣,站在皇帝的身後。
片刻之後。範閒恭謹稟報道:“陛下,有些奇怪,對方似乎退兵了。”
聽得此言,皇帝眉頭也皺了起來。半晌之後幽幽說道:“他究竟帶了多少人來。竟敢意圖將整座山封住,一個人也不放出去。燕小乙……好大的胃口!”
叛軍勢盛之時忽而暫退,給禁軍些許喘息之機,山頂上官員包括範閒在內都有些迷惑。卻隻有皇帝很明晰判斷出叛軍的意圖……給禁軍重新收攏布陣的機會。怕的就是兩邊交戰最後進入亂局,遺漏些許活口出這張大網。山下叛軍……竟是準備不讓任何一個人逃出大東山,向四野的州郡報信!
“不可能。”範閒說道,他知道按照監察院流程,此時與禁軍混編在一起的六處劍手,應該會在第一時間內。覓機突出重圍去通知東山路官府,急調州軍及最近處的軍隊來援。
以監察院六處劍手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縱使山腳下萬騎齊至,在這樣夜裡,也不可能將這些劍手們全部殺死或是擒下,總會漏掉數人才是。
而就在此時,一個影子一樣灰衣人,從那萬級登天梯上飄然而起,此人的輕功絕佳,姿式卻極為怪異,就像膝關節上安裝了某個機簧似的,每每觸,便輕輕彈起……雖然姿式不及絕代強者那般清妙,但勝在快速安靜。
灰衣人尚未掠至山頂,夜空之中便已經綻起無數朵雪花,雪一般的刀花,潛伏在皇帝四周虎衛們擎出長刀,斬了過去,那一瞬間,竟是掩沒了月兒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