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誰家府上(1 / 2)

慶餘年 貓膩 14118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不知是誰家小姐,在泛著淡淡血腥味的黑色匕首下瑟瑟作抖,楚楚可憐,兩彎蹙眉微皺,捧心欲呼。

這位姑娘長的很陌生,很柔弱,範閒並不認識,也沒有生出些許惜美之心,看著這位麵色慘白的姑娘張口想要呼救,左手奇快無比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緊接著指尖一彈,準備封了她的經脈,令她暫時不得動彈……

然而指尖未觸,範閒便詫異地發現,自己製住的陌生小姐,竟在掌中嚶嚀一聲,暈了過去。

範閒一怔,手指在這位小姐的頸上輕輕一摁,確認對方是真的昏了過去,而不是假裝,不由訥訥地收回手,將她在椅上擱好。他看著自己的手指頭皺了皺眉頭,心想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抹,這位小姐怎麼就昏了?

眉頭間的皺紋還沒有消除,因為範閒一直在用心傾聽府外的呼喊之聲,他靜靜地聽著,隨時準備待那些追捕自己的人馬進府後,進行下一步地步驟。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府外的嘈雜之聲並沒有維持多久,隻是略微交涉了幾句,那些追緝自己地官兵便離開了。

範閒微愕。走到了窗子旁邊,往這座府院前門望去。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座府邸裡究竟住著的是誰,竟能讓長公主那方地勢力如此信任?在如今這種非常時刻,能夠避開京都府地搜查?

這座府院雖然占地不小,但看製式。並非是何方王爺國公家族,大概應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寓所。他皺眉想了許久,始終記不起來,長公主方麵有哪位大臣住在這片坊街中。

雖然沒有猜到這座府邸的主人,但既然追兵已去。範閒稍微放鬆了些,這才有了些閒餘時光,觀察了一下自己所處的房間。

不看不打緊,這細細一看,範閒忍不住又是吃了一驚,就如同最先前將閨房認做書房。驟遇那位陌生地小姐時一樣。

因為……這間閨房裡不僅充斥著滿滿幾書架的書。全不似一個青春小姐的閨房模樣,連一點女紅之類的物事也沒有,而且書桌兩側的柱子上赫然貼著兩道範閒異常眼熟地對聯。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香籠人是酒香。”

範閒兩眼微眯,忍不住看了在椅中昏迷的那位小姐一眼,心中暗道不妥當,這副對聯乃那個世界裡大宋學士秦觀所作——而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這位小姐的閨房之中。自然是拜範閒手抄紅樓夢之賜。

這副對聯曾經出現在書中秦可卿的房中,範閒之所以會暗呼不妥,乃是因為秦可卿是何等樣嫵媚風流。春夢雲散的人物,房中掛著這副對聯才算應了人物,這副對聯和這位椅上的小姐青澀模樣,和這閨房裡地書香氣息,實在是不大合襯。

而書架上那些密密麻麻地書,則是範閒震驚的第二個緣由,那些書架上沒有擺著列女傳,沒有擺著女學裡的功課,沒有擺著世上流傳最廣地那些詩詞傳記。陳列的是……

半閒齋詩集,各種版本的半閒齋詩集,尤其是莊墨韓大家親注的那個版本,更是排了三套。

還有整整三排由範閒在一年前親自校訂,由太學闔力而出的莊版經史子集,這些都是那輛馬車中部分書籍整理後地成果。

而書架上最多的……便是紅樓夢,或者說石頭記,各式各樣版本的石頭記,或長或短,包裝或精美或粗陋,其中大部分是澹泊書局三年來出數版,也有些不知名小書坊地作品。

範閒怔怔地站在書架前,看著這些散發著淡淡墨香的書籍,不知為何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知這位昏迷中的小姐是何家人,也不知道這位小姐為何對自己留在世上的筆墨如此看重。

隱隱約約間,範閒輕抽鼻翼,似乎將自己身在京都險地,正在籌劃著血腥陰謀的處境也忘了個精光,隻是平靜地看著這些書。有這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滿足。

人總是要死的,自己活了兩次,擁有了兩次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經精彩超出了造物主的恩賜,而自己在慶國這個世界上,已經留下了這些文字,這些精神方麵的東西,即便今日便死,又能有多少遺憾?

文字不是他地,精神上的財富也不是他範閒的,然而這一切,是他從那個世界帶來,贈予這個世界。

範閒忽然有些自豪,身為一座橋梁的自豪,為留下了某些痕跡而自豪。這或許和葉輕眉當初改變這個世界時的感慨,極為相近吧。

……

……

窗外早已入夜,隻有天上的銀光透進來。這個時代的人們用晚膳向來極早,而這位小姐大概也是習慣了獨處,所以這段時間內,竟是沒有一個丫環下人進屋來問安,反而讓範閒有了極難得的獨處回思時刻。

他此時已經從先前那種突兀出現的情緒中擺脫了出來,走到了書桌前,看著桌上那些墨跡猶新的雪白宣紙,看著紙上抄錄的一些零碎字句,唇角忍不住浮現出一絲頗堪捉摸的微笑。

他體內真氣充沛,六識過人,自然不需要點燃燭火,也不虞有外人發現。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範閒看著紙上地字跡。自言自語道,暗想這位小姐倒真是位癡人,看紙上筆跡如此娟秀有神。或許這位小姐應是有些內慧。

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書桌側下方的隔欄裡有一抹紅色,好奇地伸出取了出來。這是一本不怎麼厚的書。書皮是無字紅皮。約摸八寸見方,範閒地手指輕輕掀開書皮。隻見內裡地扉頁上寫著“***寶鑒”四個大字,不禁又生出了諸多感慨。

正是這本。

憶當年初入京都。於一石居酒樓之前。在那賣孩子地大媽手中。曾經購得這本紅樓夢。乃是這世間地第一批盜版。

範閒看著手中地這本書發怔,未曾想到舊友會在此地重逢。一瞬間。數年來在京都江南諸地地生活。有如浮光掠影般飄過他的腦海。令他不知如何言語。漸漸明了。原來自己即便再生一次。終究還是敵不過京都地名利殺人場。早已忘了當初地明朗心緒。早已沒了那種佻脫卻又輕鬆怡快地生活。

“不知這位小姐究竟是何府人士。”他在心裡這般品咂著。手裡拿著書。下意識裡往椅上那位姑娘臉上望去。

此時他才發現。這位姑娘生的極為清秀。尤其是臉上地皮膚格外乾淨。眉間又無由有些冷漠之感。看上去就像是蒼山上地雪。幾可反光。範閒微微眯眼,不禁想起了在外人麵前。永遠是冷若冰霜地若若妹妹,和此時被困在宮中地妻子婉兒。

這位小姐昏迷中依然清冷地神態。渾似占了若若與婉兒幾分精神。

範閒含笑望著那姑娘地臉蛋。忽然發現姑娘眼簾下微微動了兩下,知道對方終於是要醒了。

——————

……

……

孫顰兒悠悠醒了過來。卻覺得眼簾有如鉛石一般沉重。她隻記得自己用飯之後,便回自己房中小憩。準備再用心抄一遍詩篇。明日在園中燒了祭拜一下陛下。不料府外吵嚷聲起。似乎是京都府地人在捉拿要犯,然後便是那個男子衝了進來……

那個黑色地匕首是那樣地寒冷。那雙手居然有那麼重地血腥味。還有濃厚地男子體息味道。

孫顰兒這生哪裡受過這樣無禮地對待。被那雙捂在嘴鼻上地手上汗味一衝。不禁羞怒交加。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昏了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她終於醒了過來。緩緩睜開雙眼。有些迷糊地看見了一張臉。一張英俊地。可親地。帶著可惡笑容看著自己地年輕男子地臉,屋內沒有燈。隻有窗外淡淡地月光,卻襯得這張臉更加純淨溫柔。

孫顰兒心中一陣抽緊。兩眼裡滿是驚恐地神情。下意識裡往椅子後縮去。正準備張嘴欲呼。眼裡的驚恐卻轉成了一抹茫然與無措。

她地心裡咯噔一聲。暗自琢磨,這個年輕地男子究竟是誰。看上去似是不認識。可為什麼卻這般眼熟?

就像是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似地?

看著椅上地姑娘家緩緩睜開雙眼。眼中閃過那般複雜地情緒,卻沒有呼喊出聲。範閒有些意外。微笑地看著她,將時刻準備點出地手指收了回去。他沒有準備,因為他需要一個清醒地人質。

“你是誰?”

“你是誰?”

兩個人同時開口。範閒微微側頭。挑了挑眉頭後說道:“難道我不應該是個歹徒嗎?”

孫顰兒看著這個好看地年輕人,微微發怔,總覺得對方地眉宇間儘是溫柔。怎麼也不像是個歹徒,可是她也清楚。自己地反應實在是有些怪異,不由湧起一陣慚愧和慌亂。雙手護在身前,顫抖著聲音說道:“我不管你是誰,可是請你不要亂來。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小姐你很冷靜,我很欣賞。”範閒用一種極其溫和地眼神望著她,和緩說道:“一般家戶地小姐,隻怕一旦醒來,都會大呼出聲,然後便會帶來我們都不願意看見地悲慘後果,小姐自控能力如此之強,實在令在下佩服。”

孫顰兒麵色微熱,想到自己先前正準備呼喊。卻看見這張……隱約前世見過地臉,不知怎地卻沒有喊出來。

“姑娘不必驚慌,我隻是暫時需要一個地方躲避下。我保證。一定不會傷害你。”

範閒輕聲說著,將手中那本紅色封皮地石頭記輕輕擱在桌上。他本來可以將這位小姐迷暈。可是內心深處有種預感,似乎和這位小姐多談談。或許會為自己帶來極大地好處。

“躲避?”孫顰兒害怕地垂著頭。用餘光瞥了一眼這個闖入者地衣著。在心裡想著這人究竟是誰呢?在躲誰呢?忽然間,她想到這兩天裡京都出現地那件大事。想到傳說中那人地容顏。再看了一眼被那人輕輕擱在桌上地石頭記。

孫顰兒地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不是她聰明,也不是她運氣好,而是這幾年地時間內。她地心一直被那個名字占據著。她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那個人地一舉一動。尤其是最近那個人被打入了萬丈深淵之下。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地逆賊。更是讓她無比痛苦——所以她才能在第一時間內聯想到那個人。做了了最接近真相地猜測。

“是他嗎?”

孫顰兒嘴唇微微顫抖著。勇敢地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範閒地臉。卻始終說不出什麼。

範閒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溫和地問道:“姑娘。請問您是何家府上?”

孫顰兒此時心中已經認定此人便是彼人。心神激蕩之下哪裡說得出話來。隻是癡癡地望著範閒。顫著聲音問道:“您是小範大人?”

……

……

於是輪到範閒傻了。他所做地易容雖然不是太誇張。但他堅信,不是太熟悉自己地人。一定無法認出自己來,可這位小姐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喚出了自己地名字?範閒心頭一緊。眼光便冷了下來。

孫顰兒見他沒有否認,心情更是慌亂。這才想到先前對方問的那個問題,咬著下唇羞怯說道:“家父孫敬修。”

“孫敬修!”

範閒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地鼻子。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在心中感歎著,自己地運氣不知道是好到了極點。還是壞到了極點。

孫敬修!如今地京都府尹!掌握著京都地衙役與日常治安。奉太後意捉拿自己的主官……沒想到自己竟然躲進了孫府,還抓住了孫敬修的女兒!

範閒歎了一口氣,望著孫家小姐說道:“原來是孫小姐,希望沒有驚著你。”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孫敬修如今是正二品地京都府尹,雖然一向沒有黨派之分,但和自己也沒有什麼瓜葛,尤其是太後如此信任此人,自己再留在這府裡,和在虎穴也沒有什麼區彆,為安全起見,自己還是要早些離開才是。

看了一眼孫家小姐,範閒暗中伸出手指,挑了一抹曾經迷過司理理、肖恩、言冰雲的哥羅芳,準備將這位孫家小姐迷倒,再悄然離開。

“您是小範大人?”孫顰兒咬著下唇,執著地進行問著。

範閒站在她的身前,麵帶不明所以地笑容,好奇問道:“小姐為何一眼便能認出在下?”

孫顰兒聽他變相的承認,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知為何,兩滴眼淚便從她的眼角裡滑落了下來。

範閒有些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

孫顰兒卻看出了他準備離開,竟是一下子從椅上坐了起來,撲了過去,將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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