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第一百四十二章 多情太監無情箭(1 / 2)

慶餘年 貓膩 12683 字 8個月前

() 看到範閒沉著臉走了進來,失魂落魄的洪竹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在了他的麵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此時東宮這間房間四周沒有彆的人,隻有站立著的範閒與跪著的洪竹,外間的幽光透進來,將二人的影子打在了牆上,看上去有些詭異。

範閒盯著洪竹一片失神的麵龐,垂在袖邊的手握緊成拳,又緩緩鬆開,有些疲憊說道:“這事情,我需要一個解釋。”

洪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歉疚與深深的自責,但他隻是又低下頭去磕了個頭,並沒有解釋什麼。

是的,洪竹便是範閒在皇宮之中的最大助力。範閒之所以敢於靠著兩百人就突入後宮,一舉控製含光殿,依靠的便是他對於後宮情勢的完全掌握,對於大內侍衛的分布及各方貴人的生活細節的了解。

而這一切,都是在這兩天中,洪竹甘冒奇險向宮外傳遞的情報。這名青雲直上的小太監本來被調入含光殿中,但後來太子歸東宮後,又十分不舍地要了回去。

太後既然屬意太子繼位,自然不會阻止他這個小小的要求。於是洪竹成為了皇宮裡最奇特的那個人,他曾經在禦書房裡捧過奏章,曾經在含光殿裡服侍太後,曾經在東宮中與皇後相依為命兩個月。

出奇的是,所有的貴人都欣賞他。喜愛他,範閒也不例外。

隻不過從來沒有人知道,洪竹是範閒在宮中地眼線。由宮門直突含光殿一路上的那些丙值侍衛,之所以會蹊蹺中毒,無法搶先預警。則全部是這位太監的功勞。

範閒突宮能夠成功,洪竹居功至偉,然而此時的範閒,看著他的眼神並不怎麼溫柔,需要他給出一個解釋。

太子和皇後在東宮之中,在洪竹地眼皮子下麵,他們是怎麼能夠在如此狂雷般的突宮行動中反應過來,從而在範閒的利劍到來之前,逃了出去?

範閒的拳頭握緊了起來。陰鬱的聲音從他的牙齒縫裡滲了出來,冷笑說道:“是你通風報的信?”

洪竹不敢看範閒寒冷的雙眸,重重地點了點頭。

範閒倒吸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是在造反,不是在玩過家家!”

為了怕東宮裡旁的人聽到,他地聲音沒有提高,但內裡的情緒卻是漸漸燥狂起來。

“你怎麼了?心軟?”範閒的眉頭皺的極緊,用奇快無比地語速陰寒道:“你的心軟會害了整個慶國!”

他往腳邊的地上啐了一口,恨恨罵道:“我千辛萬苦才入了宮。結果你玩了這麼一出,你不想活下去倒也罷了,可宮裡這些人怎麼辦?你這是逼得我天不亮就要準備跑路!”

範閒難得的憤怒起來,因為他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如此周密的計劃,調動了自己花了無數時間心思藏在宮中的釘子,卻因為怎麼也想不明白的原因,出了這麼大地漏子!

為什麼?為什麼!範閒盯著洪竹的臉,眼中閃著陰火。

“太子對奴才極好。”洪竹跪在範閒的麵前。忽爾哭了起來,眼淚從他的眼角流下,沿著他年輕的麵龐進入衣衫,“皇後娘娘很可憐。我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忍住。”

洪竹大哭出聲。鼻涕眼淚在臉上縱橫著:“大人殺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秀兒被我自己害死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要害死多少人……都是我的罪過……我的罪過。”

範閒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先前已經罵了,但根本沒有想到,洪竹放太子和皇後走的原因,竟然真的就是……心軟!

“廣信宮那邊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範閒地眼角抽搐了一下,心臟感到了一絲寒冷,看著跪在身前的太監,忽然開口說道:“你站起來。”

洪竹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站起來!”範閒壓低聲音咆哮道。洪竹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卻是忽然感覺胯下一痛,不由痛呼出聲。範閒緩緩將手收了回來,臉上帶著複雜至極的情緒,看著洪竹一言不發,片刻後隻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洪竹臉色慘白,驚恐萬分地看著範閒,但旋即想到,自己既然在事發之前暗中通知皇後和太子逃走,隻怕這條命已經沒了,事已至此,那何必再怕什麼。

於是他站直了身體,看著範閒一言不發,隻是眼眸裡的濃濃欠疚之意揮之不去。

出乎他地意料,範閒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在無比憤怒之下取出劍來砍下他的腦袋。範閒隻是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一個人向著東宮地外麵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孤單與落寞。

洪竹怔怔地看著範閒的背影,不知為何又哭了起來。

範閒走出東宮的正門,再也聽不到洪竹地哭聲,惱怒無來由地少了許多,隻是心裡卻有些空蕩蕩的。

他揮手喚來下屬,令他將東宮及廣信宮的所有宮女太監押至辰廊處的冷宮地帶集體看管,便一個人走入了皇宮的黑暗中。

洪竹的臨時心軟,給他的計劃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在一刹那間,憤怒的範閒,確實有殺人的衝動,隻是這抹衝動馬上就消息失蹤,因為他聽到了秀兒這個詞。

在杭州地時候。他就曾經想到,那位宮女的死亡,會對洪竹的心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清楚,洪竹不是一般的太監。他是個有情有義地太監,不然範閒也不敢將那麼多的大事托付於他。

隻是範閒沒有想到洪竹竟然多情如斯,竟會在宮變這種大事中,還會心軟。

由此可見,太子著實是個寬厚的人,有情的人。而且身懷秘密的洪竹,在太子被逐南詔的數月間,和可憐至極的皇後,在東宮裡相依為命。或許生出了些不一樣的情愫。

洪竹是多情太監,對範閒有情,所以才會冒大險掀起宮亂,助他進宮。他對太子有情,對皇後有情,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放手。人本來就是很複雜的動物,尤其是洪竹這樣一個比讀書人更像讀書人地太監。

“或許是自己太過無情,才想像不到人們居然會如此有情。”

他在心裡想著,不自主地聯想到膠州水師裡的許茂才,唇角浮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許茂才和洪竹是他在慶國朝廷裡紮的最深的兩根釘子。但偏生就是在這場震驚天下的朝堂大亂中,這兩根釘子卻都擁有了自己的想法,給範閒的計劃帶來了極大的惡處。

但如果沒有許茂才,範閒根本無法從大東山下的深海中脫身,如果沒有洪竹,範閒連後宮都無法進入,所以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怪罪這些親信什麼。

他舍不得殺洪竹,不忍怪洪竹,隻是有些無奈地想到。在以情動人這方麵,太子已經修練地比自己更強大――太子偶爾有真性情,而自己此生卻是虛偽到底。

禁軍已經在監察院部屬的幫助下肅清了後宮,大內侍衛們被全數成擒。應該再也掀不起什麼波浪來。範閒沉著臉回到含光殿,並沒有進去看太後。安慰老三那些家人,隻是對守在宮外的荊戈低聲吩咐了數句。

荊戈麵色微異,似乎沒有想到提司大人在此大勝之際。居然就在考慮失敗的問題,但他沒有詢問什麼,伸出右掌按緊了臉上的銀色麵具,單膝一跪領命,便帶著入宮二百人中的一部分黑騎高手,出宮而去。

含光殿的安全控製,便在這一刻起,轉交給了禁軍。

慶國曆史上第一次宮亂的兩位主謀者,在那枝煙火令箭衝天約半時之後,終於在高高的皇城城牆上會麵。

範閒對全身盔甲地大皇子沉默行了一禮,大皇子麵色沉重,雖盔甲在身,依舊鄭重回禮,夜風忽至,吹的大皇子身上的大紅披風獵獵作響,吹的範閒身上那件黑色監察院官服如漿洗一般硬挺。

皇城上緊張巡守地禁軍將士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心折,忽然湧出說不出的信心,慶曆元年來,大皇子領兵西征,聲威漸起,未嘗敗績,而範閒執掌監察院後,更是儼儼然成為了陳萍萍第二,隻是比陳老院長要更光鮮亮麗地多。

如此二位皇子,如同他們身上的戰袍一般,熾熱的鮮紅,冷漠地純黑,光明與黑暗聯手,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

範閒與大皇子直起身來,沒有說什麼,便來到了角樓的外側,注視著高高皇城腳下平靜的廣場,遠處隱隱傳來的廝殺聲,和更遠處極引人注意的幾個火頭。

二人不需要說什麼,準確來說,自大東山之事暴發後,二人根本沒有見過麵,說過話,可是便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宮廷暴動。

這依靠的便是二人對彼此的信任與信心,這種默契,並不是以利益為源泉,而是以曆史為根源。這二位皇子在天子家中,都是被侮辱被忽視的那一部分,他們的母親長輩,曾經並肩戰鬥過,今日這二位子輩也終於開始並肩戰鬥。

禁軍三千,此時一千人駐宮中,一千人在城頭,還有一千人大隊已經馳馬而去,往京都的縱深突進,務必要在天亮之前,控製整座京都。一千人控製京都難度確實太大,但如果再加上範閒刻意留在宮外的一千餘監察院官員做為幫手,就會順利許多。

“天亮之前。必須抓到他們。”大皇子冷漠開口說道,此言中地他們,指的自然是太子母子以及長公主李雲睿,一千名負責掃蕩的禁軍之中,至少有三個騎兵小隊是沿著洗衣坊那處的線路。在拚命地索緝逃出宮去的那些人。

範閒沉默不語,在得知太子與長公主逃出宮去地第一時間,他就已經下了命令,監察院的密探劍手們,此時也正在京都裡做著努力。隻是他心裡清楚,就如同自己在京都茫茫宅海中躲藏時,長公主極難抓到自己一樣,自己要抓住對方,也是件極難的事情。

這種事情需要靠運氣。而且對範閒和大皇子極為不利的是,他們隻有天亮之前這三個時辰的時間。

“含光殿裡一切安好。”範閒沒有接大皇子這個問題,雙眼看著皇城下的士兵,轉而說道:“太後沒有事。”

大皇子的眉間皺了皺,沒有說什麼。

為大皇子向來是個粗獷而寬仁孝悌之人,所以他不可能做出範閒能做的那些事情,便是連聽到太後這個名字,他的心情都低落了一分,有些不自在。

範閒微笑望著他,似乎看穿了他心裡地那絲陰影。開口說道:“皇權的爭鬥,向來是你死我活,我們隻是執行陛下的遺詔,史書上會給你應有的評價。”

“我不在意這個。”大皇子搖了搖頭,迎著高高城頭的夜風,輕聲說道:“不用再說了,父皇既然在遺詔裡令你全權處理此事,我便相信你能處理好,我對你有信心。”

如果沒有信心。一向孝順的大皇子,當然不敢冒著寧才人的生命危險,舉兵造反。

“可你能給我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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