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看著與闊大的皇城比起來顯得有些稀疏的禁軍士兵,歎了口氣。此時皇城前後。隻有一千名士兵,怎麼也無法給人以強烈地心理支撐力度。
大皇子明白他擔心的是什麼。沉默片刻後說道:“父皇去大東山帶走了禁軍一屬,今夜又折損了一部分,但你放心。用來守城,向來是一對三,尤其是像皇城這種地方,一對四也可。”
“但皇城極大,要全麵照拂也是件難事。”範閒低著頭盤算著:“如果真讓長公主和太子逃出京都,與京都守備師遇見,老秦家可以調多少軍馬入京?”
“京都守備師一萬人。”大皇子既然起兵,當然對於京都內外地軍事力量盤算的十分清楚,“你我合兵一處,共計五千人,應該能頂住。”
“我的人不能用來守宮。”範閒搖了搖頭,舉起右臂指著黑暗的京都宅海,說道:“他們隻有在那裡麵才有力量。”
他轉頭看著大皇子的側臉,微憂說道:“而且你忘了一點,老二不在宮中,他的動作快,隻怕已經偷偷溜出城了。葉重手下的人,你難道不用考慮?更何況老秦家手中的軍隊,可不僅僅是京都守備師一屬。”
大皇子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如果真是葉秦二家聯手來攻,就算這時候皇宮裡突然再變出三千禁軍來,他也沒有什麼信心。
“而且皇宮乃孤宮,不似大郡儲有糧草,如果被大軍圍宮,你我能支撐幾日?”
大皇子霍地轉身,盯著範閒地眼睛,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麼?我當然知曉皇宮不易守,但為什麼我們要守宮,而不是守城?”
“守城?十三城門司裡現在可有落在我們手上,我們根本不知道那九道城門有哪一道會被長公主輕輕敲開……就像我敲開後宮的門一樣。”
“不要瞞我。”大皇子說道:“你不可能放棄城門司不管,你的人已經去了城門司,昨天夜裡長公主埋在城門司裡的釘子,已經被你殺了。”
範閒自嘲地笑了笑,說道:“監察院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長公主所有地釘子都挖出來,而且我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如果太後地旨意無法收服城門司那位張統領,你我便要做好被大軍困在宮中的準備。”
“我隻想知道,秦家的軍隊幾天能夠入京。葉重領旨回定州,就算他停在半路,可是要至京總需要些時間。”
“如果隻算京都守備師,一天即到。”範閒平靜說道:“秦家地大軍大概要四天之後才會到,葉重返京的時間。大概差不多。”
大皇子沒有問範閒為什麼對老秦家的布署了解的如此清楚,因為他相信監察院在秦家的軍隊中一定有釘子,就像在禁軍中一樣,先前地清洗如果不是範閒事先就點明了對象,也不會如此輕鬆。
“你能控製城門司。”大皇子望著範閒的眼睛,忽然又說了回去,“如果不能,你根本不敢動手,所以我很奇怪。你現在和我說這些話,是出於什麼考慮。”
範閒沉默了起來。
“先前荊戈領著你的院令,來我這裡調了兩百匹馬,然後出宮不知去向。”大皇子冷冷看著他說道:“不要告訴我,你沒有什麼想法。”
範閒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其實,我是想說……我們跑路吧。”大皇子一掌拍在皇城青磚之上,壓低聲音大怒說道:“逃跑?你瘋了!”
範閒苦笑說道:“我好像確實是瘋了……逃又能往哪裡逃呢?隻是開個玩笑,你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
“這時候還開什麼玩笑?”
“大家的情緒都這麼緊張,我開個玩笑疏緩一下情緒怕什麼?”
範閒這句話並不僅僅是玩笑。如果換作以前,當此情勢逆轉之機,為了自身的安全,或許他早就已經跑了。因為這番對話說的十分清楚,如果太子與長公主溜出京都,眼下看似一片大好的局麵,便會毀之一旦。
大皇子忽然歎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他地肩膀,說道:“你沒有領過軍。沒有見過真正的沙場是什麼模樣,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不足為奇。”
似乎是要給範閒增加一些信心,大皇子沉著聲音說道:“有你的人幫忙,把城門司控製住。就算四千人,我也能守住京都十日!”
皇城下方。監察院官員們護衛著一列馬車靠近了宮門,大皇子眯著眼睛去看,看著那些被太子爺刑迅逼供極慘的大臣們行下馬車。說道:“有這幫大臣在此,你我怎麼逃?如何忍心逃?”
範閒沉默不語,點了點頭,說道:“依你之言,今日開大朝會,宣讀遺詔,廢太子。”
大皇子皺眉說道:“傳檄四方,令四路大軍火速回援。”
“三路大軍遠在邊境,十日內根本無法回京。而最近的燕京大營,若你我傳檄回兵……”範閒心頭微寒,“……隻怕你我或許會成為慶國的罪人。”
範閒擔心的不是旁人,正是北齊那位深不可測的小皇帝,如今這個世界信息傳遞太慢,但範閒清楚,征北營的大都督被自己殺了,五千親兵營在大東山下不知死活,如果此時皇城大亂,自己用監國地名義,調動駐燕京的大軍回程,隻怕會落在北齊小皇帝的算中。
隻怕燕京大營未能及時歸京,壓懾葉秦二家,北方的雄兵便要南下!
經曆了這麼多年的事情之後,範閒清楚,北齊小皇帝才是世上最厲害的角色,既然他與長公主暗中通氣,參與到了大東山的內幕之中,那便絕對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
所以燕京大營絕不能動!
大皇子的麵色也沉重起來,知道範閒地擔心極有道理:“十日……我們頂多隻能撐十日,如果不能調兵回京勤王……”
他忽然笑了起來,望著範閒說道:“看來你說的有道理,我們最好的選擇,確實是今天夜裡早些逃跑。”
此言一出,範閒一怔,旋即二人對視一眼,毫無理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從皇城上傳出老遠,驚得下方宮門處的舒胡兩位大學士抬頭望去,隱約能分辯出是大皇子和範閒,二位大學士不由心頭稍安,心想這二位此時還能笑地如此快意,看來大勢定矣。
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範閒與大皇子地笑聲中有多少無奈與苦澀,隻是二人極有默契地都沒有再提舍宮撤離一事,是地,時移勢移,他們二人既然已經站在了皇城之上。那便沒有再跑的道理。
“今日定大統,傳遺詔於京都街巷,穩民心,發明旨於各州。”笑聲止歇之後,範閒望著大皇子微笑說道:“用太後的旨意穩住城門司,再行控製,你說過,你能擋住大軍十日,那我便給你十天地時間。”
“一定能擋十日。”大皇子握緊腰畔佩劍。麵色堅毅,隻是心裡在想著,皇宮被圍十日後終是要破,範閒為什麼如此看重這個時間?
“這十天時間,你必須給我爭取出來。”
範閒輕輕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一粒有些刺鼻氣息地藥丸吃下,麵色平靜說道:“雖未掌過軍,但我也知道,軍中最要害的便是各級將領,試想一下。如果從大帥到裨將偏將再到校官……統統死了,這支叛軍會變成什麼模樣?”
“一盤散沙,不攻而敗。”大皇子微微皺眉,望著範閒,心想如果叛軍的將領在十日內紛紛離奇死亡,這座京都自然能夠守住,可是……就算監察院再精刺殺,你再通毒物,可也沒有辦法於千軍萬馬之中。辦成如此逆天之事。
範閒沒有解答他的疑惑,繼續平靜說道:“如果連太子和長公主也忽然死了,你說這枝叛軍,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呢?”
大皇子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心想範閒不會是病了吧?
範閒微笑說道:“我之所以不跑,願意和你硬守這座孤城。不是因為我有多麼強大的勇氣,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隻不過在這次事情之後。我恐怕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大皇子沒有聽懂,他自然不清楚範閒說的是什麼意思,如果範閒真的祭出了重狙殺器,誰知道將來的曆史,會怎麼走。
便在此時,宮門下忽然一陣嘈亂,一隊騎兵分塵而至,似乎抓住了一個人,大皇子定睛望去,隻見被擒住地是位婦人,隻是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麵目,但似乎穿的是尋常宮女服飾。
範閒眯眼一看,幽幽說道:“我們的運氣一直還是那樣的好,看看,皇後已經被我們抓住了,太子和長公主還遠嗎?”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走下了皇城,沿著寬寬的石階下去,準備去迎接那些受了苦的老大臣,準備明日的大朝會,暗中琢磨著應該給太子和長公主安排個什麼樣的罪名,同時準備安慰一下,那位可憐的、愚笨的、運氣極差地皇後娘娘。
“要不要把皇後和洪竹關在一起?”範閒心裡忽然湧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暗想自己其實也是蠻有情的。
走在石階上,他的咳嗽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嚴重,似乎先前吃的那顆帶著刺鼻藥味的丸子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他斜靠在石階旁的牆壁上,緩了緩心神,從懷中又摸了一顆藥塞到了嘴巴裡,用力嚼了兩下,吞入了腹中。
那股刺鼻的味道是麻黃葉的味道,這種藥丸自從範閒和三處地師兄弟們研製出來後,是世上第二次有人服用。因為這種藥丸的藥力太過霸道,麻黃葉類似於興奮劑,極容易讓人的心神變得恍惚,讓人的真氣變得紊亂。
第一次吃這種藥地,也是範閒,那還是在幾年前北齊的西山絕壁旁,在麵對狼桃與何道人地聯手攻勢前。
範閒用力地喘息了幾下,平複了一下心神。從大東山上逃下來後,他被葉流雲的劍意擦傷,同時被燕小乙追殺數百裡,最後心邊中了一箭,傷勢極重,又無法得到良好的療養,整個人地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雖然在孫小姐的閨房裡將息了數日,可他如今的境界,其實仍然隻有巔峰期的八成。為了突宮,他迫不得已再次服用這種對身體極為有害的藥物,才保證了自己強悍的實力,能夠得到充分的發揮。
第一次吃這種藥,是為了肖恩,為了老人嘴裡神廟的秘密。第二次吃這種藥,是為了突宮,為了慶國這片大好的江山。世上有許多事情比健康更重要,臉色有些發白的範閒一麵下行,一麵想著。
京都一片大亂,與刑部與京都府的不戰而勝相比,對於長公主彆府的攻擊,從一開始便陷入了苦戰之中。範閒與大皇子在城頭上所看到了那幾叢火光,便是監察院強攻之時,迫不得已使的毒計。
好在長公主不在府中,本應主持防守的信陽首席謀士袁宏道似乎也被攻勢嚇破了膽子,所以彆府中的高手與宮女們,在讓監察院付出數十具屍首的代價後,終於被弩箭射成了刺蝟,被毒藥變成了僵屍。
監察院的官員攻了進去,領頭的一處主簿沐風兒左臂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橫流,但他臉上卻是漫不在乎的表情,惡狠狠地將短劍橫在了袁宏道的脖頸之上。
他是沐鐵的侄兒,範閒在一處的嫡係,像這種你死我活的鬥爭,他不可能有絲毫心軟。
令他奇怪的是,被自己控製住的那位長公主府上謀士並沒有太多害怕的情緒,反而是一片惶急。
袁宏道望著沐風兒焦慮說道:“我有大事要稟報澹泊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