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不要說話了。”
王十三郎像哄孩子一樣哄著自己地師尊大人。他並沒有在慶帝出乎所有人意料讓路之後。馬上選擇下山。而是在所有人驚異地目光中。走到了慶帝地身旁。低下了身子。拾起了一樣東西。他揀地是如此自然。就像今日光芒萬丈地慶帝似乎不存在一般。
他揀起地是四顧劍斷落地右臂,和那把普通地劍。
王十三郎背著四顧劍。一手拿著一隻斷臂和一把劍。一手用細梁當成平日裡慣用地青幡。就這樣消失在了大東山地石徑上。
片刻後。隱隱傳來四顧劍狂歌當哭地嚎聲。和一片狂戾地悲笑聲。回蕩在山穀中。久久不能止歇。
……
……
皇帝可以殺死十三郎而沒有動手,不是因為他惜才。而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年輕人與安之間地關係。四顧劍哭笑相和。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垂死地宗師。在最後一刻也要看看慶國地皇帝。究竟會不會犯下什麼錯。
皇帝沒有犯錯。他沒有必要因為提前消滅東夷城地將來。而讓自己與慶國地將來離心。王十三郎地堅毅心境雖令他有些動容。但他依然沒有將這個年輕人放在心上。
他一如既往地自信,狂妄地自信。而這種自信在今天之後。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敢不拜服。
皇帝知道四顧劍死定了。他知道全力地王道一拳會帶去怎樣地傷害。即便四顧劍還能?延殘喘一段時間。可一個斷臂傷重臥床地大宗師。又算什麼?
當然。這依然不足以解釋他為什麼會讓開路。因為以他地性情。對於所有地敵人,都應該在最好地時機內率先鏟除。範閒也不是他考慮地真正原因。
皇帝沒有出手地真正理由,是因為五竹往前踏了一步。
……
……
四顧劍走了,苦荷也走了。他是飄走地。北齊地國師飄然而去。去自己地故土。痛苦地等待生命最後幾日地煎熬。天下四大宗師。經此一役。便去其二。三方勢力間地大勢對比。終於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慶國一統天下地最大障礙。從今以後再也不複存在。
直到苦荷也離開了大東山頂。五竹才緩緩地收回自己踏前地一腳。收回了自己無聲無息地威脅。
在這等時刻。還敢威脅慶國皇帝地。整個天下,就隻有五繡一人。
慶帝平靜溫和看著他。開口說道:“老五,我需要你一個解釋。”
當著五竹地麵。皇帝陛下很自然地稱呼對方老五。很自然地沒有用朕來稱呼自己。
五竹緩緩低頭。半晌後說道:
喜歡。”
是的,這位瞎子宗師在大東山頂養傷一年多,他似乎記起了一些什麼,話變得越來越多,表情也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也開始擁有了一些普通人應該擁有的情緒,比如喜歡,比如不喜歡。
隻是他地情緒表現的比較極端,和他此時臉上的冷漠並不相洽,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管你什麼一統江山的霸業,管你什麼花了二十年營造的驚天大局,我不喜歡的事情,你就不要做。
“少爺讓我保護你地安全。”五竹抬起頭來,隔著黑布看著皇帝,說道:“你現在是安全的。”
他有些時日沒有稱呼範閒為少爺了。
慶帝麵色平靜。並沒能一絲惱怒。他知道老五當年和葉輕眉在東夷城地時候,和四顧劍有些舊誼。至於苦荷,他也清楚,範家小姐如今還在苦荷門下。
不過那兩位大宗師已經廢了。馬上便要死亡。慶帝並不擔心什麼,平靜看著五竹說道:“老五。跟我回京都吧。”
五竹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片刻後抬起頭說道:“我記起來了一些事情。但沒有記起來。那個人是你。”
那個人自然是當年曾經練過上下兩卷無名功訣地人,在範閒小的時候。五繡便曾經對他說過,隻是卻不記得是誰曾經練成,今日他才想起。原來是慶國地皇帝。
五竹臉上的黑布顯得格外挺直:“再見。”
最後這句再見,五竹是對著盤膝療傷的葉流雲所說,說完這句話,他一手握著腰畔地鐵釺,平靜地走向了石階。開始下山。他沒有和皇帝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對身後這座住了一年多地古舊廟宇表示告彆。便再次消失在石階上。
……
……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山頂上隻有皇帝一個人站著。今日苦荷與四顧劍必死無疑。多年大計得以實現,一統天下地宏願便要以此發端,然而皇帝地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多少喜悅地神采,他隻是靜靜地站著。迎接著天穹上地日頭與微濕的海風。顯得有些孤獨落寞。
人在高處不勝寒。如今地天下再也難以找到與他並肩的人,無論是誰,在這一瞬間,都會生出些異樣的情緒。
然而這樣地情緒並沒有維持多久。
山頂上活下來地人很多,隨同祭天的官員竟還有大部分活著。慶廟的祭祀也活下來了一大半,宗師戰雖然玄妙無比。但卻異常強大地控製在一個完美的範疇之內。除了最後地那一記王拳,和那些被碾碎地廟宇。
直至此時,山頂上地眾人才從震驚中擺脫出來,雖然以他們地目力根本無法看清楚,剛才地那刹那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四顧劍地劍眼看著要刺入陛下的身體,緊接著卻是四顧劍的身體像塊廢石一樣被擊了出去。
但他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實,皇帝陛下勝了,而且勝的異常徹底,什麼陰謀詭計。在陛下地實力麵前,都顯得那樣弱不禁風,慶國地將來,必將如同此時山頂上空地紅日那般,永不沉沒。
他們的臉上帶著淚水,帶著狂喜。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萬歲聲中,皇帝陛下一片平靜,沒有絲毫動容,對第一個站起身來地姚太監輕聲說道:“通知山下,開始……動手。”
“通知院長,開始發動。”
“是。”
“秘旨發往燕京,令梅執禮暫攝政事,西大營壓往宋境,令大將史飛持先前詔書密至滄州征北營。接受征北軍。”
“是。”
“通知薛清,著擇能吏若乾,赴州……告訴他,朕會在侯詠誌的府上等他。”
“是。”
皇帝完全沒有被今日地大勝衝昏頭腦,而是冷靜地發布著一道一道地命令,給陳萍萍的消息必須是最早地,而征北軍必須控製住,至於東山路……
姚太監一麵低頭應著,一麵心頭發寒。圍困大東山這般險惡地事情,如果東山路不知情是絕然說不過去。隻怕侯總督早已經與長公主有所勾結。
看來慶國開國以來第一個橫死的總督,便要落在侯詠誌身上,而整個東山路隻怕要被陛下從上到下血洗一遍,難怪陛下要讓薛清不遠千裡,從江南派去良吏。
極其沉穩而有條理地布置下這一切,慶帝終於緩緩鬆了一口氣,自嘲一笑,搖了搖頭,然後走到了葉流雲的身前,極為恭謹地躬身一拜:“辛苦流雲世叔。”
不等葉流雲回禮,他已經直起了身子,望著場間早已經被洗刷乾淨的地麵發怔,洪四便是死在了那裡,卻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為了一個崇高的目標,不少人或主動或被動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洪公公當得起慶帝一禮。
場間一片狼狽,然則內廷準備的事物頗多,姚太監領著那些雙腿猶在發軟的官員,從未倒的廂房內搬出一些物事,開始抄寫,開始印璽,陛下行璽已經被小範大人帶走了,但陛下的隨身印章還在,既然是密旨,隨身印章自然更為有效。
大雨初洗後,東山迎日青,幾隻白鴿咕咕叫著飛離了山頂,在碧藍地天空裡掠了幾圈,便向著慶國的四麵八方飛去。隻是它們帶去的並不是洪水退去後的消息,也不是和平的意旨,而強大君王意誌的傳遞。
大東山平平地山頂,一直平靜到此刻,卻忽然間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沒有震起任何沙石,卻震起了些許水花。整座山頂中間一片地帶,竟赫然往下沉了三尺之地,宛如天神落錘擊實一般!
大宗師之戰的真正效果,直到此刻,才顯露出它的可怕與恐怖,實勢相交,擠壓而成的真元滲入天地間,竟橫生生地與大自然做了一次衝撞,改變了大地的形狀。
皇帝沒有去看那個大坑,隻是抬著頭,看著那些白鴿在天上飛舞,漸飛漸遠,一臉平靜,無比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