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
上京城外,西山向北,便來到了那座青幽幽的山中。這座山看似尋常,但在天下人的心中,卻是相當不尋常,因為這裡是天一道道門所在,苦荷大師的徒子徒孫們,便在此間學習研修,出山後劍指天下,濟世扶困。
今日青山卻是不儘黯然悲傷,所有的天一道弟子們麵帶不安看著山頂的黑色建築,緊握著拳頭,抿著嘴唇,眼露惶然之意,一言不發。時不時有人從那條石徑上經過,向著山頂進發,卻都沉著臉,看也不看這些天一道弟子一眼。
上山的人很多,層級很高,包括了上京城中許多王公貴族,大臣名將,比如莊墨韓先生一手調教出來的太傅大人,比如長寧侯,比如各部寺中的長官,還有約摸半數,都是當年從這座山上出去的學生,今日他們都回到了山間。
除了上杉虎領旨在南疆一帶,抵抗南慶燕京與滄州征北營兩方的進攻,北齊朝野上下,那些才華縱橫,權勢無雙的人物,都因為這件事情齊聚青山,換句話說,北齊的上京城,政治中心,今天完全轉移到了青山之上。
天一道的弟子們猜到了山頂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隻有那件大事,才會驚動這麼多人,他們的臉上愈發悲傷起來。
到了中午時分,一身便裝的北齊皇帝陛下沉著臉,踏上了登山的石徑,他地身旁是狼桃。身後是何道人,侍衛散落在青山石徑之下,沒有穿著龍袍,沒有擺出禦駕,而隻是陰沉著臉,匆忙無比地往山上行去。
天一道弟子跪拜於石徑兩側。更感淒惶,知道大齊的守護者,世間最接近神的那位師祖,便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國皇帝苦修數十年的霸道真氣,以王道之勢,灌入了苦荷大師的體內。數十年所修所存,宛若滄海,瞬息間爆裂了苦荷大師蒼老的身體。
被上杉虎背回北齊境內,苦荷大師盤坐於青山道門之中。一言不發,粒米未儘,麵容平靜,身上地肌膚卻開始漸漸裂開。露出內裡的血脈筋絡。開始解體,看上去十分恐怖。
好在一方大大的軟袍,覆在這位大宗師的身上,沒有讓服侍在旁的弟子們感到更多的悲傷。
從清晨起,上京城的來人便絡繹不絕,各位王公與大臣們均持弟子之禮參拜,待見過苦荷大師之後,他們便心知肚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與國師見麵了。
死前仍不得清靜。一直在緊張調息師尊氣息的二徒弟木蓬。臉上的神情有些戾狠,但他也說不出任何意見來。因為這次臨終前的召見,是苦荷大師地命令。
每一個人都隻見了片刻時光。隻是在見太傅的時候,苦荷多說了幾句話。
苦荷守護了這個國度數十年,今日便要離去,縱使心境已明生死,卻依有放不開的東西正是這個國度。今日是他與這個國度的最終告彆,也是最終地交代。
不論宗師死或不死,他地話,必將對這片國度產生極大的影響。所以他要用最後的時光,對這些操控著北齊朝廷的臣子們講幾句話,為皇帝陛下日後的執政打下一個更穩定的基礎苦荷看著麵前一位軍方將領,下意識地陷入了某種沉思之中,陛下的能力沒有問題,隻是年紀還小了些,雖說沈重被誅,上杉虎歸順,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能不有掌握住軍方的力量?
那位軍方將領乃是樞密院正使,得了國師數句交代之後,便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不由惶恐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在北齊這個國度中,不論是皇族還是大將,對於苦荷大師,總是有無限地敬畏,因為苦荷與南慶地葉流雲不同,他從一開始的時候,便將自己的影響力與能力灑到了北齊朝廷地每一道縫隙之中。
天一道二弟子木蓬,湊在師尊的耳邊,輕聲說道:“陛下和太後都到了,要不要喚他們進來?”
整個天下,也隻有苦荷才有資格對皇帝太後用喚這個字。
苦荷平靜地搖了搖頭,脖頸處的皮膚裂痕與衣衫微微一觸,撕裂般的疼痛,這種劇痛無疑是人類根本無法忍受的,然而他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什麼,隻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木蓬跪在師尊的左側麵,看著師尊衣服後背上的血痕,心頭大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一哭,跪在苦荷大師麵前的樞密院正使也是悲從中來,加之對於北齊將來的惶恐,雙眼一濕,跪著向前爬了兩步,在苦荷大師麵前狠狠磕了三個響頭,咬牙說道:“上杉將軍在南,我在上京,除非我們死了,定不讓國朝稍有損害……就算我們死了,也一定護住陛下平安!”
苦荷用溫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溫和說道:“你出山也有十二年了,我大齊的將來,需要你用心用命。”
樞密院正使又磕了一個響頭,咬牙站起離開,出門之時雙眼已是微紅,不料在門外看著麵色鐵青的皇帝陛下,不由歎了一口氣。
北齊皇帝在屋外已經候了許久,此時看著臣下的微紅眼睛,心裡咯噔一聲,像是沉到了儘深淵之中,抬步便向屋內闖了過去。
他身旁的狼桃拉住他的衣袖,北齊皇帝回頭,冷冷地瞪了狼桃一眼,狼桃竟下意識裡生出一絲凜意陛下雖然跟隨他修習武藝,但武道上始終沒有什麼天份,然而帝王之威卻是越來越盛。
“你們幾個進來吧。”苦荷大師地聲音。清清淡淡地傳到屋外。北齊皇帝整肅衣衫,一臉正容,回身攜著太後的手,走入了屋中。此時山頂天一道道門之內,除了枯坐於地,已如枯木一般的苦荷。便隻有他最親近的幾名弟子,再加上皇帝與太後二人。
著實如枯木一般,雖然有寬大柔軟的袍子掩著這位大宗師的身體,但所有看到苦荷地人們,心裡都是一片寒冷,似乎透過那層薄薄的袍子,看到了國師身上如乾旱田地一般的枯裂,還有……衣領處的淡淡血痕。
如此重的傷,果然是人力無法挽回了,北齊皇帝心頭一寒。沒有做任何虛飾,乾淨利落地跪到了苦荷的麵前,向著對方磕了最後一個頭,說道:“叔祖。”
天下人皆拜皇帝。皇帝一生不拜人。然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卻拜了苦荷兩次,叩了兩次頭。
第一次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那時節,先帝初喪,太後抱著小皇帝坐在上京城那座美麗的皇宮正殿之上,對苦荷大師叩了個頭,而苦荷保了他們母子二人十餘年平安,保住了北齊皇室姓戰。讓小皇帝成長起來。
而這第二次磕頭。是北齊皇帝向叔祖告彆,他的心中,對於這位神化了的叔祖一直有些隔膜感和畏懼感。然而更多地還是感激。
太後坐到了苦荷的身旁,低首哭泣,沉默不語。
“好了,誰會不死呢?”苦荷微垂眼簾,輕聲說道:“我已經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算是揀了老天不少便宜。人人都是會死的,南慶那位也不例外。”
大東山上的真相,苦荷並未親說,隻是由上杉虎猜測到了少許,報知了上京城皇宮。此時聽苦荷大師如此說法,北齊皇帝心頭大寒,知道果然如此,南慶那位同行……強大至斯。
看著皇帝地臉色,苦荷淡淡說道:“你可是怕了?”
北齊皇帝緊緊閉著雙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一生,便是以南慶皇帝為奮鬥地目標,甚至隱隱將對方視作了偶像,隻想著總有一日,自己定會將對方打倒,然而如今發現,十餘年來南慶皇帝的隱忍,竟全部是假象,如此深謀遠慮的君王,比起自己來說,要老辣太多。
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大宗師。
“怕也是很正常的情緒。”苦荷幽幽說道:“當他的手指點中我的眉心時,便是我……也感到了一絲懼意。此人帝王心術,宗師實力,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弱點與空門,而最可怕的卻是他的堅忍,為了橫掃四野的目標,竟能籌劃數十年,一心一意,從未有過任何偏差。”
“這等人物,渾不似人。”
苦荷大師微笑著給了南慶皇帝一個評語,“世人皆謬稱,我是世間最接近神地那位,孰不知,南方那位之無情無恨無愛無離,才是真正地神者。”
“難道……對於南慶,咱們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顫著聲音問出這句話來的,是狼桃,他知道陛下心裡也想問這個問題,隻是身為帝王,無法開口。
“一個人,在武道以及世俗權力以及智慧三個方麵都站到了頂峰,這樣地人自然是無法擊敗的。”苦荷有些累了,閉著雙眼,說道:“想要從外打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北齊皇帝此時依然跪在苦荷的身前,他眼中閃過兩絲情緒,忽然俯身拜道:“叔祖,朕……要去祭……神廟。”
神廟!
這兩個字從皇帝的嘴中說出,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六個人沒有一個人接話,狼桃與三師弟白參互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而木蓬則是輕輕扶著師尊的身體,驚訝地看了陛下一眼。轉瞬間,天一道這三位大弟子的眼中情緒便轉為認真與隱隱興奮。是的,在如今的天下,沒有人能夠擊敗南慶皇帝,然而……還有神廟。以仙人之姿,對付一位凡人,難道也沒有辦法?
神廟虛無縹緲,隻是神話或者傳說,但是屋子裡地這六個人心裡都清楚。在肖恩死後,唯一知道神廟確實存在,而且知道神廟所在之地的,還有一個。正是苦荷!沒有死了祭祀神廟,從而獲取玄妙力量支持的念頭,當年他一心將肖恩救回囚禁。甚至不惜與苦荷一派的力量進行正麵的衝撞,就是因為他想知道肖恩腦海中的那個秘密。
“神廟?”苦荷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跪在自己麵前地皇帝陛下。
北齊皇帝本以為叔祖的眼神會十分淩厲而憤怒,因為世上唯一去過神廟的便是他,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惜一切代價向整個天下隱藏著神廟的真實存在。然而苦荷的眼中隻是淡淡嘲弄,與一絲極其複雜的笑意。他知道,包括自己的徒兒在內,麵對著強大的南慶君王,所有人都下意識裡產生了不可戰勝對方的念頭,才會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涉的神廟之上。
“我知道神廟在哪裡。”苦荷再次緩緩閉上眼睛。“但我不會告訴你們。”
他身旁所有人麵露震驚,心想如果您要將這個秘密帶入黃土之中,那大齊江山如何能保?
苦荷閉著雙眼輕聲說道:“神廟……隻是一雙眼睛,它向來不乾世事。何必去驚擾。”
不等眾人回答。苦荷唇角露出自嘲地笑容:“再說,你們以為神廟真的無所不能?”
他睜開眼睛,盯著麵前的皇帝陛下,語重心長說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不存在於希望之中的事物。”
“陛下……我此次赴大東山前,與四顧劍曾經一晤,對於山頂情勢做足了準備。”苦荷看著他,幽幽說道:“你可知道,我們所猜想慶帝最後地底牌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