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一驚,心想這種事情自己怎麼能做主?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柔嘉郡主說道:“哥哥是太常寺正卿,如何做不得主?”
範閒嘴裡發苦,心想太常寺正卿真不是人當的,不論是大皇子納側妃還是郡主出嫁,怎麼都要自己廢腦袋!
一念及此,他便對任少安這廝有極大的怒氣,本來任少安是他的知交好友,是朝中三寺中最得力地支援,但兩年大東山的宗師戰,竟是把這位任大人嚇破了膽子,不出半年便另覓了一個地方差使跑了,結果就把太常寺正卿的職務自然而然地交到了範閒的手上。
範閒沉吟片刻,為難說道:“你是堂堂郡主娘娘,婚事自然是宮裡說話,我如何能插嘴。”
柔嘉抬起臉來,眼圈一紅,說道:“若若姐姐的婚事,你就有法子,為什麼柔嘉就不行?難道閒哥哥真忍心看著妹妹嫁不好?”
又是一聲閒哥哥,又是那眸子裡地無儘幽怨,範閒哪裡不知道這位小郡主腦子裡想的什麼,暗自叫苦。
他二人是堂兄妹,柔嘉長大成人後才漸漸斷了這個心思,但是少女春意初萌時的對象,又哪裡能夠輕易抹去,柔嘉即便對範閒沒有什麼心思,卻也是把他當成了最能倚靠地兄長,甚至比弘成還要親近些。
範閒無可奈何,看著柔嘉眼眶裡似欲垂下的淚珠子,眼前似乎又浮現出葡萄架子下那個小姑娘可愛的神情,心頭一軟,著實也不舍得讓宮裡胡亂指婚,豪氣頓發:“罷罷,這事兒就交給我了,我把京裡適齡的年輕人都挑出來,隔著簾子,讓你自個兒挑!”
“宮裡能選妃,我也能給你選個好駙馬。”
一聽這話。滿室俱驚,心想這也太不合體統,柔嘉卻是轉悲為喜,開心地笑了起來,對範閒福了又福。又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他的身旁,牽著他的袖角,似乎生怕他說話不算數,時刻跑走,開心說道:“謝謝閒哥哥。”
林婉兒掩嘴一笑,心想思思出的主意果然不錯,自家夫君果然不忍,大概也隻有他這無賴子。才會想出隔簾挑駙馬這種驚世駭俗的主意。
便在此時,正跟著仆人去糟塌了一番靖王菜圃地林大寶從廳外走了過來,身上全是泥巴,手上也是黑黑的。林婉兒一看,趕緊迎了上去,心疼地喚人打水洗手。
哪裡知道大寶隻是愣愣地看著範閒與牽著他衣袖的柔嘉。心想這小妹妹為什麼要搶自己的地方,心情便有些不好,拉著婉兒的手走到了範閒地身旁,攥住了範閒另一隻衣袖。向柔嘉瞪了一眼,咕噥道:“小閒閒,我餓了,想吃包子。”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隻有範閒的表情極其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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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郡主與範若若自幼在一處長大。交情自然極好,若若初回京都,兩位姑娘家不知有多少的話要講。竟是到了晚間還沒有講完,靖王爺大手一揮,便讓郡主跟著範府的馬車而去,在範府住個五六七天再回王府不遲。
兩天後,範閒又帶著妹妹出了城。這次是去郊外的陳園,路遠難以行走,加上新修的陳園裡有更多袒胸露腹的美貌姬妾,婉兒和思思去一次便頭痛
所以這次是堅決不去,柔嘉郡主卻是因為害怕陳老院是堅決不去。
範閒兄妹二人隻好自己去了,陳萍萍身為長輩,加上他與範建當年的戰友關係,範若若回京後,若不去拜見,怎麼也說不過去。
一入陳園,風景依舊,或許更勝從前,老秦家叛亂時地那一把火,除了讓陳萍萍多了更多向內庫要銀子的理由外,沒有造成任何影響,青青假山還是那個山,外圍山林裡的埋伏機關依然森嚴,園子裡地美人兒姬妾依然是那般美麗,就連唱曲兒的還是桑文的妹妹。
入園後略說了幾句,範閒本想向陳萍萍細細講述一下陛下在西涼地布置,以及院內的處置問題,不料坐在輪椅上的老子揮揮手,直接阻止了他的開口。
已經兩年了,自從範建告老歸澹州之後,陳萍萍便把監察院地權力全數放下,甚至是連聽也不想聽,其中隱藏地深意,或許範閒能了解一二,但他依然不習慣。
因為他這一生睜開眼睛,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五竹叔和輪椅上的老人,從澹州時,直至入京後,他的一生都在這位老人地細心嗬護和殘酷打磨下成長,陳萍萍地意旨貫穿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澹州後園地樹,替他擋風遮雨。
他習慣了陳萍萍站在自己的身後,替自己解決最大的煩惱,一旦陳萍萍陷入了沉默,他便陷入了微微的不安。
如今地陳萍萍日見衰老,眼角的皺紋愈發地深了起來,好在兩年裡不用處理院務,隻是在陳園裡散心,精神還是不錯。他沒有在意範閒此時有些黯然的不安,微笑著與範若若說著閒話,提及北齊那座青山,說到苦荷地死亡,也自有些喟歎。
老子越來越像村口的一個普通老頭兒,而不是當年權控天下的黑暗君主,這種轉變,即便是範若若一時也有些不適應。
從陳園出來後,在馬車上,範閒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道:“他還能活多久?”
今日帶若若前來,一是拜訪,二來也是要借妹妹如今精湛無比,傳自青山的絕佳醫術,來確認一下陳萍萍的大限之期。範閒當然希望這位老子能夠有更久幸福的晚年。
“院長十幾年前受過幾次極重的傷,雙腿早斷,經脈不通,兩年前又中了一次毒,依理論,體衰氣竭,隨時都可能有危險。”範若若眉頭微皺,有些不解,“但這兩年裡太醫院調理的極好,應該還能支撐幾年。”
範閒沒有做聲,從懷裡取出幾張紙遞了過去,說道:“太醫院似乎沒有這般好的手段,開出這張藥方,能夠將老院長的身體照料的如此好,甚至比費先生還要厲害一些。”
範若若接過藥方細細察看,心頭一驚,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說道:“這是陳園裡開的藥方子?”
“是不是有些眼熟?”
“用藥診症,水準在我之上,十分準確,沒有一絲多餘……而且手法很熟悉。”
範若若輕咬下唇,知道哥哥讓自己看這藥方是什麼意思。行醫用藥其實如同武道修行一般,各有流派,每味藥用多久,針對何症,用何手法,隻要是在醫道上浸淫久了的人物,總能嗅出些味道,更何況寫出這幾張藥方的人,與範若若還有不淺的關係。
範閒閉著眼睛說道:“在青山上教你醫術的那個木蓬是不是已經有兩年沒有回北齊?”
範若若看著兄長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範閒知道妹妹在擔憂什麼,那位苦荷的入門弟子木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妹妹在醫術上的老師,妹妹當然不願自己的兄長對他出手。
“我謝他還來不及,怎麼會對付他,我隻是不明白,他身為天一道弟子,為什麼要來南慶做這些。”範閒閉著眼睛,冷冷說道。
……
……
要查一件事情,最簡單的便是當堂對質,當麵質問,尤其是涉及不可告人秘密的問題。
在一個陰天的下午,京都西城荷池坊這座龍蛇混雜的所在地,一位戴著笠帽的黑衣人,很直接地走上了一座二層小樓,悄無聲息地進入,手掌一翻,一把黑色的匕首幽幽然地探了過去,輕輕地橫在一個人的脖頸上。
屋內陣設很簡單,這人正在床邊收拾包裹,似乎準備遠行。他身上做著郎中打扮,此時感覺到脖子上的寒意,刺得他脖頸處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叫木蓬,是苦荷入門二弟子,整個北齊醫術最為精湛的醫生,兩年前奉大師遺命,深入南慶,想儘一切方法靠近了陳萍萍,用自己絕妙的醫術獲得了陳萍萍的信任,又找了個借口,掩去了自己的身份。
他雖是位大夫,但苦荷的弟子豈有尋常人,能夠被人悄無聲息地借荷池坊喧鬨聲摸進門來,並且將刀劍橫在自己的脖頸上,他知道身後這位刺客,一定是天底下最頂尖的人物。
木蓬沒有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見一團粉末噗的一聲擊打在黑衣人的臉上,這一手陰寒無比,極見功夫。天一道入門弟子,果然不簡單!
粉末順著笠帽簌簌落下,範閒閉著眼睛,沒有悶哼,甚至沒有呼吸,因為他知道這一蓬藥粉裡蘊著極可怕的毒素——一著失算之下,他並沒有橫抹黑匕,卻是指尖輕輕一挑,將一枚毒針紮進了木蓬的頸後。
木蓬身體一麻,搶在身體僵硬之前,啪的一掌拍碎了包裹裡的小瓷瓶,毒煙噴灑了出來。青布一晃,範閒的手從他身後如電探出,隻用一塊布便將那些毒煙攏於其中,一絲一縷都沒有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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