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兩院間的渠(1 / 2)

慶餘年 貓膩 9464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宗緯是何許人也,想必看官們已然心知肚明,他與範事舊怨,雖然已經極為遙遠,但以範閒極為記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將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頭。

“見過大學士。”

“見過小公爺。”

賀宗緯不卑不亢,極為穩重地低身行禮。胡大學士嗬嗬笑著說了幾句閒話,虛抬雙臂,示意他不用多禮。而範閒卻隻是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這位年輕大臣,腦中不知閃過了多少畫麵。

慶曆七年初,軍方在山穀內狙殺範閒,給了皇帝陛下一個為朝廷換新血的機會,當日入宮有七位年輕官員,被民間稱為七君子。七君子中,秦恒參與叛亂,已然身死,言冰雲安安穩穩地在監察院做事,隻等著接替範閒提司的地位,而賀宗緯卻是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後,範閒大皇子葉重三人自是首功,問題在於這三人已然是權貴之中的頂尖人物,陛下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然而賀宗緯卻因為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連升三級,如火箭一般地進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樞。這種晉升速度,實為異數,或許也隻有初入京都後的範閒可以壓過他一頭。

而不止範閒清楚,賀宗緯自己清楚,其實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級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權,隻是陛下為了平衡範閒自然而然生成的權勢。這倒不是皇帝對範閒有何疑忌,隻是像範閒這樣的權臣,如果沒有人在朝中製衡一二,總是會有些問題。

賀宗緯雖然進了門下中書,卻依然兼著都察院的左都禦史,稟持聖意。都察院權勢大漲,對監察院的權力形成了極大的壓迫。這兩年來,監察院和都察院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官司。雙方之間地情勢極為緊張,也忙壞了以宋世仁和陳伯常為首的八處執律司。

執律司是範閒一時興起新設的監察院衙門,為地就是對付都察院這一乾子最能耍嘴皮子的禦史。

由此可知。範閒當然不喜歡賀宗緯,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嶽父,處處和自己做對,最關鍵是對方這張中正嚴肅地臉下,隱藏著一顆他最厭憎的投機之心。

“三姓家奴”這個名稱是自範府書房傳出去的,都察院的大門是被範閒踹壞的。所有人都知道小範大人最瞧不起賀宗緯。

但每每在朝會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賀宗緯依然對範閒保持著絕對的尊敬。就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就像二人還是當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時地感覺。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麵人,隻要對方暫時沒有碰觸自己的底線,範閒自然也不會對他如何刻薄羞辱。然而也正是賀宗緯的這種笑麵人地態度,讓他的心頭有些暗自警惕,這樣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宵小之輩。不可能讓他吃明麵上的虧,但暗底下誰知道對方會做些什麼。

賀宗緯似乎看出了範閒不怎麼願意和自己說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禮。又和聲說了幾句什麼,便跟著那顆紅燈籠,退回了宮城下的黑暗之中。

範閒眯著眼睛看著那個燈籠,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顏,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濁氣。胡大學士在一旁溫和地看著他。說道:“賀大人聖眷穩固。卻不是一個沒有分寸地人,兩院之間地爭執。他也隻是辦公事。”

聽著胡大學士替賀宗緯說話,範閒的唇角一翹。打趣說道:“如果讓你把自家那個寶貝女兒嫁給他。你願不願意?”

胡大學士咳嗽連連,又好笑又好氣地指著範閒,說不出話來。如今的京都不知從何興起了一股晚婚之風,即便宮裡對此大為不喜,卻也改變不了。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賀宗緯,都已經是而立之人,卻依然孤家寡人一個,不思婚嫁。

“說起我家那個丫頭……”胡大學士忽然微笑起來,說道:“安之啊,聽說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為學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個吧?”

範閒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曈兒為女學生,這件事情在那次禦書房與陛下的爭執後,已經成為了現實。其時他還沾沾自喜,以退為進,讓陛下把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全數交給自己處理,此時聽著胡大學士地話,才知道自己又惹出問題來了。

他連連擺手,說道:“這是什麼話,大學士學富五車,令媛亦是冰雪聰明,哪裡需要我這廢物來做什麼。”

見他回絕的乾脆,胡大學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廢物,那天下誰不是廢物,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誰都知道小範大人當先生那是世間一絕,把當年頑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溫潤君子,將當年縱馬京都的葉家小姐教成一位溫婉王妃,其人文有詩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學士也極願意把自己地女兒送到他地府中——當然,不是去做妾,隻是做女學生。

範閒把話題轉回先前那句,取笑說道:“學士不肯把女兒嫁給賀宗緯,自然是知道其人心術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與他虛與委蛇。”

胡大學士無奈一歎,心想如今的朝廷,也隻有範閒會如此狠辣地批評賀宗緯,隻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範閒如此瞧不起賀宗緯,要說當年地那些事情,其實還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這件事情總之是說不明白地,範閒對賀宗緯地忌憚及厭惡來自很多方麵。此時天時尚早,左右無事,範閒便和胡大學士說起了閒話。

自從舒蕪歸老之後,範閒有些驚訝地發現,原來胡大學士和舒老頭兒一樣,都是極有趣的人,一點兒迂腐勁兒也沒有,加上京都叛亂時,範閒承了舒胡兩位大學士天大的情誼。一老

人平日公事來往。相處極為融洽。關係也是更近了

範閒與他二人湊在一處。說起了胡大學士當年地新文運動。這件事情最後雖然無疾而終。卻是胡大學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門下中書更得意。而範閒也是深受五四洗禮地一代夫子門徒。說地無比快活。笑聲竟是穿透了宮城下的寂靜。

此時宮門下地黑暗中。無數地紅燈籠。其實都在仰望著此處。門下中書首領學士與小公爺地對話。很多人都想參與。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至於在等待朝會時大笑。更隻有這二人才有這種膽子。

半晌之後。範閒直起身子,忽然感覺到了四周地氣氛有些怪異。眉頭微微一皺。歎了口氣。

胡大學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麼。微微笑了起來。

範閒從來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後,曾經有那麼一刹那考慮過讓他繼位地問題。雖然皇帝陛下事後很堅決地把這個念頭從自己腦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對慶國日後朝政地安排,用賀宗緯地都察院。平衡監察院地權力。再由胡大學士領軍的門下中書橫在上頭穩定朝綱。

如此安排。可保慶國二十年朝政安寧。

隻是如今範閒地權力太大。而且與胡大學士又極為交好。皇帝地安排有些實施不下去。隻好將賀宗緯提入了門下中書。

“陛下地意思很清楚。”胡大學士溫和說道:“他並不願意下麵地臣子勢如水火,起先賀大人過來請安。也是意圖緩和一下。安之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曉如何做。”

範閒沉默了起來,英俊地麵容在燈籠地映照下。顯得無比平靜。一年半前。他曾經踹開都察院大門。把賀宗緯以下地十幾名禦史罵到生死不知,世人隻道小範大人囂張無比。哪裡知道事後他自己也在禦書房內被皇帝老子罵到臉色青白相加。

這件事情證明了皇帝陛下對都察院地維護。以及為了維持這個平衡地局麵,願意付出地代價。所以從那天之後。範閒便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一直都是這樣做地。隻要賀宗緯不太過分,他便不會施出辣手,除了成立執律司讓都察院難受到極點之外。並沒有什麼真正厲害地手段施展出來。

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範閒能夠忍受地前提下。如果賀宗緯做出什麼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與皇帝地血緣關係,以他如今地真正實力,像賀宗緯這種角色,即便真地一刀殺了,又能如何?難道皇帝還舍得讓自己地私生子為一個大臣賠命?

胡大學士望著宮門下地黑暗。幽幽歎了一口氣。心裡倒是替賀宗緯覺得擔憂。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裡陛下地那個意思,不由皺起了眉頭。依照常理論。網賀宗緯雖然算不得純良之輩。但往年舊事都是陛下地旨意,仔細想來,這位賀大人其實倒算不差——如果小範大人願意。陛下那個提議,倒真可以讓兩院之間地爭執平伏下來。

這一切都要看範閒願不願意了。胡大學士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範閒一眼。

範閒此時卻正在想,胡大學士這番話是皇帝托他傳的話,還是門下中書地態度,緊接著又皺眉想到。平日裡賀宗緯雖然對自己也是極為尊敬。但卻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溫順平和。一點脾氣也沒有。

這一切,其實都是源於範閒手中權力過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監察院儘在其手,內庫也離他不得,如此權勢,太過誇張。範閒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惱火暗道,難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種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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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朝會結束,然後又開了例行的小會,最後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範閒又開了一個更小規模地私人家庭會議。範閒走出了高高地皇城,滿臉溫和笑著對等著自己地胡府管家說了聲抱歉,說今兒個府裡忽然出了急事,這喝酒得要改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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