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禦書房內竹開花(1 / 2)

慶餘年 貓膩 11079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毫無疑問,陳萍萍是一位高手,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曾經是一位高手。再準確一點,那就應該說,當年宮裡的常守小太監之一的陳五常,雖然比不上那位天才絕豔的洪四癢公公,但畢竟也是排在序列裡的人物,一身武藝修為,不可輕視。

若不是一位強者,當年怎麼可能在天下動蕩的局勢中,與北方那位強大的肖恩抗衡,如何能夠在滿朝敵意目光下,生生建造出了一座陰森的監察院。如果陳萍萍不是一位強者,他怎麼能夠率領黑騎如黑色的風暴般在大陸上進行了那幾次震驚天下的千裡突襲。

然而時光和經曆是世上最能折磨人的利器,年月已過太久,陳萍萍已經老了,最可惜的是,當年捉拿肖恩回京的突擊行動之中,陳萍萍身受重傷,半身癱瘓,腰部以下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他的一身修為也被風吹雨打去,不再留下半分。

這是所有慶國臣子百姓都知道的曆史,是他們或惋惜或喜悅的事實。所以當皇宮裡傳出捉拿陳萍萍回京的旨意之後,不論是葉重、宮典,姚太監,以及親自負責此事的大將史飛,包括最後知曉這個大秘密的賀宗緯,都沒有把警惕的目光投向陳老院長的身體,投向他坐著的那輛黑色輪椅。

因為他們知道陳萍萍自己隻是一個廢人,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個人力量。他們心中凜然警懼害怕,不是因為陳萍萍的**有多麼強大的力量,而是對這位老跛子腦子裡的陰謀詭計,以及他能夠操控的強大的監察院力量,產生了一種難以抵抗的念頭。

陳萍萍單身回京,監察院處於嚴密地監視和內部某位大人物的強力配合之中,這些皇帝陛下身邊地重臣們同時鬆了一口氣。隻要陳萍萍無法使動他那枯瘦手指牽扯的黑暗力量,那麼皇宮便是安全的。

正因為有這種判斷。所以他們不曾擔心陳萍萍在禦書房裡會對陛下有任何有利,即便陳萍萍還是當年黑色戰馬上的那位強者,可在陛下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麵前,也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擊力量。而至於那輛黑色的輪椅?老院長身下的這座輪椅已經坐了很多年了,所有的人都習慣了輪椅地存在,甚至將這輪椅看作了與陳萍萍合為一體的一個部分。

習慣的力量很強大,強大到可以讓人們完全無視。所以陳萍萍坐著黑色的輪椅進了禦書房,姚太監在內地任何人,都沒有生出任何警惕的感覺。這些大人物們犯了個大錯誤。

同樣,皇帝陛下在這晨間陰暗秋雨襯托下的長時間談話之後,心神回複漠然平靜的刹那,也犯了一個錯誤。當麵色蒼白的陳萍萍看著他身後禦書房雪白的牆壁輕聲喚出那個女子的名字時,他的心神微微一鬆,順著陳萍萍的目光向後望去,而忽略了陳萍萍扶在輪椅黑色扶手上雙臂的動作。

在所有人小地時候,或許都玩過這種幼稚而可愛的小遊戲,一個小夥伴假裝看見了自己的身後走來了一位嚴肅地長輩,或是厲害的師長,驚呼出聲,自己心頭大驚,扭頭一看。身上卻著了狠狠的一拳頭,然後兩個人笑罵著追逐著在院子裡跑開了。

這樣幼稚的手段,卻用在了慶帝這位天下最強大的人身上。不得不說,陳萍萍地心思很奇,很妙,而且……很有效果。或許也是因為皇帝陛下地心神在這刹那有所震動的關係,或許是因為皇帝陛下在苦荷四顧劍已死。葉流雲出海地如今。整個身心都陷入在一種絕對自信的心境之中,根本不在乎什麼。因不在乎,所以他轉了頭。

如今的天下,應該沒有誰能夠傷到這位強大的皇帝陛下了,就算是範閒,海棠、王十三郎,雲之瀾、狼桃,加上影子,這六名九品上的絕對強者,同時出現在禦書房內,向皇帝發出致命的一擊,隻怕皇帝陛下也不會有絲毫的動容。

然而當他回頭,隻見一片雪白,空無一物,雙瞳微縮,扭頭回視輪椅中的陳萍萍時,看見了陳萍萍一直扶在輪椅扶手上的那雙手……死死地握緊了扶手的內側,小臂猛地向後一縮!

喀的一聲脆響,輪椅兩隻光滑而黑色的扶手,忽然間向著兩旁一散,發出一連串金屬機簧的美妙聲音。隨著兩聲幾乎同時響起的巨響,兩道強大的氣流,就從扶手前端忽然出現的兩個空洞裡噴了出來。

砰砰!

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冷漠,冷酷,陳萍萍握著輪椅的扶手,這兩把他摸了無數年的扶手,摳動了扳機。

無數的鐵屑,鋼珠,在強大的火藥噴力加持下,挾著強大無比的威力,轟向了慶帝的身體。

黑色的輪椅開出了兩道豔麗的,奪人魂魄的火花!

這個世上沒有誰能夠傷到皇帝陛下,但不代表沒有事物能夠傷到他。至少皇帝和陳萍萍都知道,那個一直顯得無比神秘的黑箱子一定能對皇帝造成威脅,而今天,陳萍萍坐了數十年的輪椅,似乎也在發揮了極為相似的作用。

這輛黑色的輪椅是數十年前內庫和監察院三處精心打造的一輛輪椅,而那一對蘊藏了無數年怒火的火器,卻是那位已經死去許久的女子,親手替陳萍萍打造。

那時候陳萍萍跛了,她擔心她的安危,所以她調動了所有的能力,極為秘密地為他安排了這樣一個最好的保命法寶。這些年裡,這輛黑色輪椅的椅圈,靠背,不知道換了多少次,而就是這對扶手從來沒有換過。

很多人知道陳萍萍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他喜歡輕輕撫摩這一對光滑的扶手,而像範閒這些親近的人,更是知道,每當安靜獨處之時。院長喜歡用指節輕輕地敲打扶手,扶手每每會發出嗡嗡的響聲。就像是中空的竹子一般。

竹有節,有勁,有骨,陳萍萍也有。

兩朵火花在輪椅扶手前一爆即逝!

兩聲幾乎同時響起的巨聲悶響之後,便是無數鋼珠鐵屑火藥噴擊在那位九五至尊肉身上地聲音響起,劈劈啪啪,似雨打沙灘,似雹落大地,擊出千點坑。打折無數芭蕉葉。

禦書房內煙霧彌漫,卻異常迅疾的散去,漸漸露出坐在軟塌之上皇帝陛下地身影。

慶帝是大宗師,然而大宗師終究不是神。他們的肉身依然是凡人的肉身,他們的心念無比強大,然而卻不可能做出神一般的反應。

當陳萍萍摳動了輪椅上的扳機時,他距離慶帝的距離近在咫尺,而扶手前端噴射出來的霰彈,卻是異常強悍的覆蓋了半個空間地廣度,即便慶帝如仙人般須臾間掠開,卻也逃不出這些快速射出的噬魂利器的殺傷範圍。

所以慶帝沒有閃躲,他依舊坐在軟塌之上,身周的牆壁已經被打成了爛瘡一般。灰石碎磚在簌簌而降,幾塊破損地牆皮,正懸在半空之中。他身下的矮塌已經碎了一半,他身前的案幾,更是被擊成了一片碎木。

皇帝陛下身上那件龍袍出現了許多洞,細微的,撕裂的。以不同形狀。不同軌跡出現的洞,洞口略有焦糊的感覺。

一雙手覆蓋在他的麵容之上。左手食指微屈,拇指微翹,那個青翠欲滴的小瓷茶杯,正在虎口之中,絲毫未動。

連茶杯都未碎,天子的容顏自然無礙。

其實所有這一切地發生,都是在極短的刹那之間,皇帝陛下渾身上下的勁氣有若實質,如風一般呼嘯起來,而他手指間地那枚青瓷茶杯,嗤的一聲破空飛了出去。大的反震力一衝,以奇快的速度向後滑去,輪椅吱吱吱吱與禦書房地地麵摩擦著,像是要磨出火花來一般,最終狠狠地撞在了禦書房地那麵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陳萍萍麵容漠然,雙瞳微縮,然而卻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便看見了映入自己眼簾的那抹翠綠。

喀地一聲脆響,自天外飛至的茶杯狠狠地釘在了陳萍萍瘦弱的胸膛之上,不知有幾根胸骨就此斷裂。

無數碎成粉末一般的瓷屑,就像無數根毛針,紮入了陳萍萍的身軀之中,其痛其癢,非凡人所能承受。

一口黑血從陳萍萍的雙唇裡噴了出來,打濕了胸襟。緊接著,空氣中一股無形無質的磅礴真氣洶湧而來,於刹那間製住他體內殘存的三經六脈,控製住了他每一根肌肉的運行,令他不能言語,不能動作,無法了解自己的生命。

更可怖的是那道皇氣十足的王道真氣,竟是隔著空氣,隔著衣衫,迅疾地滲入了他的體內,沿襲著他經脈行走四方,轉瞬間將這位老院長早已服下的劇毒緩緩地逼了出去。

空中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地握著陳萍萍枯乾的身軀,將他從黑色的輪椅上提了起來,懸停在半空之中,看上去這個場景顯得格外詭異。

陳萍萍花白的頭發早已亂了,潦亂不堪地散落在他的額前,輕輕地覆在臉部的深深皺紋之上,衣衫上全是東一道西一道的裂口,整個人的生命氣息,在一瞬間內,被壓製到了死亡的邊緣。

然而這位老人的眼眸冷漠著,冷酷著,沒有絲毫畏懼,隻是帶著一絲惋惜,一絲不屑,漸漸地,他的眼眸中連這些情緒也沒有了,隻有平靜。

沉重的腳步聲在禦書房內響起,皇帝陛下緩慢而沉重地踏著地麵的碎礫,向他走了過來。

皇帝的右手虛張,數道強勁的真氣破空而出,將陳萍萍瘦小的身軀死死地擾在半空之中。

皇帝的眼神冷漠之餘,染著一絲狂怒的血紅之色。

皇帝的雙手微微顫抖,上麵全部是鮮血與恐怖地傷口。

皇帝身上龍袍上的那些小洞口開始向外流血,不停地向著體外滲流著,衝掉了傷口上地鐵屑和焦糊的火藥殘留。龍袍已經被薰成了一片黑糊之色。

皇帝受了重傷,那些可以擊穿青石的鋼珠應該還停留在他的體內。但他終究……沒有死。

青瓷杯的碎片在陳萍萍的身體之內,他也開始流血,或許是他體內的血本就不多了,流淌的速度並不快,卻也轉瞬間打濕了他那件破爛的黑色監察院官服。

皇帝走到陳萍萍地身前,胸膛微微起伏,君臣二人的身上全部都是深入骨肉的小裂口,痛到了最深處,血不停地流著。看上去十分相似。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腹處慘不忍睹的傷口,眉角輕輕地顫動了一絲,似乎沒有想到如今地世間,居然還有人能夠讓自己距離死亡如此接近。一股難以自抑的怨恨與憤怒。在這位君主的身體內開始發酵,開始升騰。

皇帝的手扼住了陳萍萍的咽喉,盯著他的眼睛,閃過一抹令人寒到骨子裡的怨毒之意,一字一句說道:“朕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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