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玻璃窗外數道灰影閃過,幾個人猛地撞開了禦書房的木門,衝了進來。在園門處,葉重姚太監等幾位大人物遠遠地避著禦書房,但卻是清清楚楚聽到了那兩聲巨響。他們心知不妙,用最快的速度衝了過來護駕,然而依然遲了。
葉重到的最快。姚太監次之。然而當他們進入禦書房後,看著眼前這血淋淋地一幕,卻同時保持了沉默,因為這一幕太過灼痛他們的眼。
他們看到渾身是血的皇帝陛下,扼著渾身是血地陳老院長。他們的內心震駭。不知如何言語。軀從自己手間頹然墮下。摔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腳下的老戰友,老夥伴,老奴才,用冷鬱而怨寒到了極點地聲音說道:“押往監察院地大牢,明日將這逆賊淩遲處死。若在三萬六千刀之前,讓這老狗死了,你們和太醫院的廢物,就給他陪葬。”
葉重和姚太監如墮冰窖,而剛剛滿臉惶急跑到禦書房外地賀宗緯聽到這句話,更是嚇的身體顫抖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眼前這令人震驚的一幕,也不是因為陳萍萍的罪名,也不僅僅是因為皇帝陛下那寒到骨子裡,憤怒到骨子裡的旨意。
國朝三十年來,從未有極品大臣被淩遲處死,這是一種最羞辱,最殘忍的死法,更何況,這道旨意所指……是陳萍萍。
然而這三人根本不敢說任何話,他們隻是馬上跪了下來,跪到了皇帝陛下的腳下,不敢有絲毫進諫。
皇帝陛下最後看了一眼正用一種譏誚眼神望著自己的陳萍萍,忽然覺得胸腹處火辣辣的痛。
朕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受過傷了?皇帝在心裡這般想著,然後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陛下遇刺,快傳太醫!”
禦書房裡響起了賀大學士惶急而焦慮的叫喚聲,葉重此時正滿心驚懼地扶住了陛下玉山將倒的身軀,下意識裡微微側首,斜眼看了這位用心狠毒的大學士一眼。
皇宮之中一片慌亂,太醫在宮殿內魚貫而入,魚貫而出,不時有臉色蒼白的宮女太監端著金盆進出,盆裡的水已經被血染成了紅色。
姚太監此時在殿內服侍受傷後的皇帝陛下,宮典帶領著禁軍和內廷高手將整座皇城死死包圍,而葉重在對樞密院發下幾道手令之後,便守在了殿外。
太醫院的醫正滿頭大汗地走出殿外,葉重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陛下如何?”
太醫院醫正看到是他,顫聲應道:“回葉師,陛下雖然受傷,但是脈息渾厚有力,應該無礙,隻是……”
葉重的眉頭一皺,厲聲喝道:“隻是如何?”
“隻是……那些紮在陛下肌膚血肉的鐵屑已經被除了。可是下臣觀陛下身上傷口,應該有些銳物還留在陛下的身體之內。傷了腑臟,如果不將這些銳物取出來,隻怕……”
“隻怕什麼?陛下難道會有危險?”
“陛下洪福齊天,本就不是凡人。”太醫院醫正顫著聲音,換了一種方式描述了陛下大宗師的境界,說道:“想必不會出大問題,可是誰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那還不想辦法取出來!”葉重身體矮胖,一向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然而就在此刻。他臉上的煞氣,卻是無比恐怖。
“臣……實在沒有這種好手段。”醫正看著葉重地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吞了口唾沫,搶著說道:“不過小範大人當年曾在宮中主持過類似的醫案。請大人速召小範大人回京,有他主持此事,想來不會留下任何隱患。”
“澹泊公?”葉重聽到這外名字後咯噔一聲,心裡涼了半截,今日自晨間至此時,京都內外,皇城地禦書房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還沒有完全消化乾淨,此時聽到範閒的名字。才想到陳萍萍行刺陛下,會給慶國這片江山可能帶來的極大衝擊。
葉重的嘴唇有些發乾,半晌後緩緩說道:“小範大人一時回不來。還有彆的法子沒有?”
“範家小姐,如今在澹泊醫館行醫,她師承青山,又有小範大人親手……”
葉重眼瞳寒芒一現,直接說道:“速速傳她入宮!”
待醫正領著侍衛走後。葉重忽然覺得後背裡全部是冷汗。濕了一大塊。此時他才有時間來分析一下眼前的局勢,醫正提到了範閒的名字。他不禁想到,再過不久,這位年輕的權臣,便要挾著吞並東夷之功,赫然回京。
然而到那時候,範閒若發現陳萍萍已經被陛下淩遲處死,他會做出什麼樣地反應?
葉重感覺身上被籠罩了一股寒意,此時陛下受了重傷,陳老院長命在旦夕,另一批太醫正在救治,然後便要連夜押入監察院的大牢之中。
他清楚陛下為什麼最後會命令將陳萍萍押入監察院之中,帝王心術,在這樣的時刻,依然不忘展現自己的寒意。如今整座京都防備武力,全部在葉重地手裡,他當然沒有絲毫反抗陛下旨意的意思,隻是他感到了一絲難以承擔的沉重,如果監察院真的反了,自己應該怎麼做?好在陛下隻是受傷,並沒有真正的昏迷。
不用理會陛下和陳老院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在禦書房內,陳老院長行刺陛下是所有人都看見了的事情,沒有人能,也沒有人敢替陳老院長說情。行刺陛下,本來就是淩遲的死罪。
葉重的心裡生起一絲寒意,他很了解陛下與陳萍萍曾經有過的關係與情誼,隻怕陛下也是憤怒和失望到了極點,才會賜陳老院長這樣一個淒慘的下場。
隻是……慶國自開國以來,皇權雖然如這片大陸數千年曆史一樣,極難動搖。但是慶國地曆任皇帝陛下,對於臣子都持著一種溫和的態度。尤其是這數十年來,慶律幾經修訂,已經廢了無數酷刑,便是對於謀逆之輩,往往也就是斬首滅族。
尤其是對於士大夫及朝中大臣,陛下向來溫和,哪怕三年前的京都謀叛一事,最後也隻是剮了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一人。
然而與監察院地陳老院長相比,張德清又算是什麼?
葉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不由又想到了陛下先前倒在自己懷裡時,賀大學士高聲淒厲喚出來的那句話,他的唇角不由閃過了一絲寒意。
陳萍萍行刺皇帝的消息,經由賀宗緯的那聲喊,頓時傳遍了整座皇宮,驚動了宮裡所有地人,然後自然也成了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地消息。
皇帝陛下事後可能念及慶國朝堂的平穩,念及範閒和整座監察院官員地態度,或者說……念及這些年來陳老院長為慶國立下的件件功勞,
不,葉重了解皇帝陛下的性情,就算他要賜陳老院長一個光彩些的死法,也不可能是因為陛下與這位老院之間的情義,在禦書房裡那個古怪武器的響聲之後,陛下對於陳萍萍有的隻是憤怒有怨毒,而沒有任何彆的東西。
唯一可能讓陛下收回淩遲旨意的,隻能是為慶國的將來著想,為了範閒以及正駐兵東夷城的大皇子心情考慮,為這片江山考慮。
死也有很多種死法,無比屈辱和殘忍的淩遲與一方白綾,一杯毒酒相比,肯定前者會讓監察院、範閒、大殿下生出更多的怨懟之意。
然而這一切,因為賀大學士那“恰到好處”的一聲驚呼,變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為天子有天子的尊嚴,天子的憤怒。
葉重歎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秋雨之下的皇城,心裡百般滋味雜陳,不知道今夜的監察院方正建築之內會發生多少故事,自己與史飛奉命押在監察院外的那上萬精兵,會不會真的需要大殺一場。
秋雨緩緩落下,他輕輕地咳了幾聲,知道陛下憤怒下的旨意不可能改變了,隻希望範閒回來時,事已成定局,不然誰知道這個慶國會亂成什麼樣子。
監察院那座方正建築之外也在飄著秋雨,越來越冷,越來越寒。言冰雲冷漠地站在窗邊,那幅一直蒙在窗上的黑布已經被他撕了下來,扔在了腳底下。
他靜靜地看著皇宮的方向,平靜而有力地發出一道道命令。憑借陳萍萍和範閒的信任,他已經在監察院裡掌握了很多力量,然而就憑這些力量,他依然無法壓下監察院內部正在幽幽燃燒的鬼火。
從這些穿著黑色官服的官員心中所生出的黑色的鬼火。
好在事前言冰雲已經做了足夠充分的準備,老資格的官員,對於陳老院長無比忠誠的那些官員,已經被他提前支到了西涼還有江南東夷諸地,他們已經離開了京都,不然事態更難控製。
宮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院中,陳老院長行刺陛下的消息也已經變成了事實,陛下受了重傷?言冰雲不知道這是陛下的借口,還是自己一直無比崇拜的陳老院長,真地做到了很多人都無法完成的事情。
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他冷冷地轉了目光,看著監察院外那些街巷中,並沒有遮隱痕跡的慶國精銳軍隊,搖了搖頭,自己必須保住這個院子,尤其是在陳萍萍必死,範閒未歸的時候。
沒有人能夠和陛下,和慶國強大的國家機器對抗,哪怕監察院是這個機器裡最強大的一環。
言冰雲轉過頭來,看著屋內的七位主辦大人,幽幽說道:“準備接手……”他的眉頭皺了皺,略頓了頓後,十分困難地說完了這句話。
“欽犯陳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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