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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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前,這片大陸上還殘留著最後的暑氣,第一場秋雨還沒有來得及落下來。隻有晨與暮時,日頭黯淡下的風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壟之間穿蕩著,吹拂著。
秋風漸起人憂愁,而那個時候的範閒,並沒有太多的憂愁情緒,他坐在長長的黑色車隊之中,隨著馬車的起伏而蘊釀著睡意,這睡是假睡,他隻是閉著眼睛,放開了自己的心神,任由體內那兩道性質完全不同的真氣,在上下兩個周天循環中暗自溫養流淌。
天一道的自然真氣法門被運於上周天中,溫柔純正,已得要念,而他真正的倚仗,那道強大的霸道真氣,行於體內各處,強悍著他的身體,錘打著他的心意。
四顧劍臨死時轉贈給他的那本小冊子的內容,也被範閒牢牢地記在了腦內,這一路向西歸京,他在繼續錘煉自身修為的同時,也嘗試著繼續按照那個小冊子上的玄妙所言,放開心神,去感悟四周虛空之中可能存在,可能莫須有的元氣波動。或許是旅途勞累,或許是東海之畔本就聚著太多的天地靈氣鐘秀,所以這一路上,範閒並沒有得到太多的進展,然而那種調動神思,對外界發生敏感觸覺的速度卻是快了許多。
無一日不冥思,無一刻不苦修,這大概便是範閒能夠擁有今天的實力地位的真正原因吧?一陣風吹進了馬車的車簾,讓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為何心尖顫抖了一絲,感到了一陣寒意,似乎覺得天底下正有些事情。有些注定會影響到自己的事情將要發生。
會是什麼事呢?他眯著眼睛看著外麵的昏沉山野。緩緩沉散體內的真氣蘊集,將心神從四周收斂了回來。東夷城地事情基本上定了,父親離開了十家村,回去了澹州,京都那邊一片平靜,陳萍萍那個老跛子也應該踏上了歸鄉地路程,一切都依循著範閒所企望的美好道路在前行,可為什麼會有那種不祥的感覺?
那雙清秀好看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離開東夷城之後。唯一讓範閒覺得有些奇怪,就是東夷城這些屬國義軍的沿路狙擊,這些熱血的遺民們雖然懷著必死的心,前來刺殺慶國的權臣,但是範閒身周的防衛力量太強。加上大皇子還派出了一支千人隊做為護衛,連著數日地攻擊,隻是讓那些義軍丟下屍首,拋下熱血便頹然而散。
令範閒警惕的是,自己離開東夷城返京的路線十分隱秘,就算有人在東夷城查到,可要沿路布下這些狙擊的陣勢,也需要有極強大的情報係統做為支撐。
他地心頭一動。得出了一個極為寒冷的判斷,監察院內部有人在向這些東夷城屬國的義軍通傳情報!而且這件事情是在自己擬定離開東夷城日期後,便開始了。
看來……京都有些勢力想攔自己回京,更準確地說。那些勢力要的隻是拖延範閒回京的速度。京都裡會發生什麼事?是什麼事情與自己有關,而對方堅決不讓自己在事情結束之前趕回京都?範閒的眼眸寒冷了起來,身子也寒冷了起來,下意識裡緊了緊套在身體外的薄氅。
能夠讓監察院內部出現問題的人,隻有兩個。一位是皇帝陛下。一位是陳萍萍。想拖延自己回京步伐,能做到這件事情地人。也隻有這兩個,不問而知,京都裡發生的事情,一定與皇帝老子和陳萍萍有關。
範閒將目光從車窗外的景色裡收了回來,隻沉默了片刻,便在強烈的憂慮促使下定了決心,對車旁馬上地沐風兒吩咐道:“變陣,以鋒形開路,沿途不要和那些人拖延,用最快的速度趕回燕京。”
沐風兒心頭一驚,暗想若是強行一路衝殺回境,隻怕要多死許多人,速度所帶來的弊端,便是損傷。他看了小範大人一眼,知道大人一定是嗅到了某些詭異的味道,這才急著要趕回京都,不敢相詢,趕緊向長長的歸京隊伍,下發了全速前進地地命令。
馬蹄聲如雷,車聲如鐵,就這樣在東夷城通往慶國的大道上奔馳了起來。
然而行不過半個時辰,整個隊伍便忽然放緩,前方響起示警地響箭,這些日子裡,護送小範大人的隊伍已經習慣了無處不在的偷襲與伏擊,所以並不如何震動,然而今天這示警的響箭有些怪異,隻響了一聲便停了,緊接著便是從車隊前方向後不停高聲叫著:“安全!”
監察院呼喊著安全的聲音極為短促快疾,因為他們害怕後麵的同僚們會誤傷了前來傳信之人……那個傳信之人太快了,快到整個車隊的防禦力量除了看一眼腰牌之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安全!”當最後一聲的聲音在範閒的黑色馬車旁邊響起時,一個淡灰的身影也如一道閃電一般,斜斜裡飛掠到了馬車之旁,車隊延綿極長,而此人的輕身身法竟然與監察院部屬傳訊的速度差不多,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沐風兒身為啟年小組眼下在範閒的親衛首領,警惕地握著刀柄,看著那個風塵仆仆,滿臉憔悴,剛剛落在馬車之旁的監察院官員。這個官員的臉看上去很陌生,所以沐風兒不敢大意,然而當他看到了那個官員一直用右手高高舉著的腰牌,心頭大震,沒有攔阻此人上車的動作。
那名身上衣衫已經破落到不像模樣的監察院官員,鑽進了範閒所在的馬車,直接跪了下去,嘶啞著聲音說道:“陳院長回京,生死不知!”
當這名官員如閃電如輕風的身影出現在馬車之旁時,範閒的眼睛就亮了起來,越來越亮,因為他看出了擁有如此迅疾身法的官員是誰,對方是自己已經思念數年。自己往年最親近的下屬。
“老王頭……”看著這名官員進入車廂。範閒眼睛裡地亮色漸盈,化作喜色,哈哈大笑,然而笑聲嘎然而止,因為他聽到了王啟年所說出地那句話。
範閒眼中的亮色喜色迅疾凝結,變成了一團灼熱的冰,寒的可怕,熱的可怕,直接問道:“從何地回。何時?”
王啟年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監察院雙翼之一的他,從達州城外不遠處向著東北方向斜插而來,許久不曾休息,完全憑仗著心頭那一口氣在支撐自己疲憊至極的身軀。此時終於見到了範閒,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但他知道,範閒此時問地那個問題,涉及到老院長何時能夠抵達京都,範閒還有多少時間的問題,所以他很直接地說出了答案。
範閒沉默地坐在椅上,閉目。然後睜開,已經在腦子裡算出陳萍萍被押送回京大概的日期,以及自己從這個地方趕回燕京,再趕回京都需要的時間。
趕不上了嗎?範閒眼眸裡的那團寒火愈來愈盛。他看著跪在身前地王啟年,一言不發,先前久彆重逢的那絲喜悅,卻被一股強大的怨氣所掩蓋。陳萍萍返鄉的護衛力量是範閒親手安排布置,在監察院的看防下。怎麼可能被皇帝老子再抓回去!
範閒此時根本想不到。在達州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陳萍萍自己要回京。他要回去問皇帝陛下幾句話而已。
時間急迫,如同山火已經燒到了眉毛,範閒冷漠著臉,對車窗邊的沐風兒說道:“全隊返回東夷,告訴大殿下,除非有我的親筆書信,永遠不要回來。”
從知曉陳萍萍再返京都,到範閒發出第一聲命令,總共隻花了片刻時間,範閒首要地便是處理這一大隊的問題,接著便是要防範此時在東夷城擁兵過萬的大皇子,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發布完命令,下麵的人自然會負責執行,範閒不會再多說任何一個字,他從豪華黑色馬車地格板裡取出一袋清水綁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後長身而起,深深地吸了口氣。
黑色的車廂忽然間解體,正前方沒有覆蓋鋼板的那片木壁轉瞬間被震成碎木,一個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黑色地閃電一般掠出了馬車,腳尖一點馬頭,整個人斜刺裡向著正前方射了出去,空氣中傳來一陣割裂般地響聲範閒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他體內地霸道真氣被提升到了最頂峰的狀態,而剛剛悟得的些許法術,也幫助他的身體在空中變得更像一隻鳥兒,借著空氣的流動疾速向前,將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如一道閃電,腳尖踏在監察院眾官員的頭頂,飄然而逝,轉瞬間便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這大概便是範閒能夠發揮出來的終極速度。
人在半空之中,他一腳將大皇子派過來的那名將軍踹落馬下,搶過這匹隊伍裡最好的戰馬,緊接著手指自發間一抹,一枚乾淨的鋼針紮到了這匹戰馬的脖頸處,手指一彈取下戰馬的抹嘴,喂了一顆麻黃丸,黑騎的刺激馬力之術,在這極短的時間內,被他神乎其神的施展了出來。
立於馬上的範閒悶聲一哼,駿馬如箭般迅疾駛出,脫離了大部隊,轉瞬間成為了官道上的一個小黑點,隻用了些許時辰,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之間。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在震驚於小公爺的絕強修為的同時,也極為疑惑,究竟前方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小公爺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沐風兒得了範閒的命令,卻對這道命令十分不解,為何自己這些人又要再返東夷城?他下意識裡往車廂裡看了一眼,他此時已經猜到那名有著啟年小組最高等級腰牌的陌生官員是誰,王啟年大人在監察院裡也是個傳奇人物,沐風兒想從他的嘴裡知道到底京都方麵發生了什麼大事,然而當他拔拉開木板時,發現……王啟年大人已經體力損耗到了極點,昏死在了廂板之中。
由達州至此地,隻用了兩日時辰。這已經不是人類所能達到的速度。而王啟年做到了。
沐風兒震驚微懼地看著這一幕,下意識裡抬頭向著小範大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隱約猜到,這大概是一場接力的賽跑,或許,這是一場與死神進行地賽跑。
冰冷強勁地秋風,如刀子一般呼嘯擊打在範閒的臉上,他眸裡的寒火已經褪去,然而卻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靜。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京都裡的那個老跛子需要的是什麼,是時間,隻是時間。雖然他無法理解,也不用去理解,為什麼一切眼看著正在往完美方向發展的大勢。忽然會在達州那個地方發生了一個大的急轉,他隻知道老跛子如果回了京都,一定是為了當年地那件事情,老跛子是赴死去了。
時間,還是時間,隻是時間,急迫的如山火一般焦灼著範閒的心,如沙漏裡的細砂一般衝涮著他的心。身下地戰馬蹄如踏雲,氣如奔雷,在藥物的刺激下,保持著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間的官道上疾馳著,一路穿山破霧,一夜踏溪亂月,直抵燕京。
整整一夜時間,範閒不曾下馬。不曾減速。除了腰畔的清水皮囊為他和馬兒補充了些許水分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此去關山路遠,要抵京都還須時辰,還需要精神。
天色剛剛破曉,燕京雄城已在眼前,隻用了一夜的時間,便趕回了慶國的國境之內,範閒已經拚命了,他地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議,甚至是最後那段道路上埋伏著的義軍,也根本沒有辦法反應過來,隻有看著那一路煙塵,一黑騎孤獨壯勇狂奔而去。
範閒要珍惜每一秒時間,所以他當然不會進入燕京城,不論燕京方麵有沒有得到皇帝老子的任何暗諭,他都不會去冒這個險,更不會在此耽擱任何時間,就在雄城映入眼簾的第一瞬間,他單腳鉤住馬鐙,自懷中取出令箭,手掌真氣微運,直指天空。
蓬地一聲,一道美麗的煙火劃破了燕京雄城外安靜的清晨,遠方淡淡的月鉤都被這枝煙火壓下了風采,東方初升的朝陽,卻還來不及追逐這一絲一現即逝地光芒。
燕京城內大部分人還在酣甜地睡眠,然而畢竟是地衝北齊東夷的雄城要關,守城士兵地反應極快,在第一時間內敲響了城頭角樓裡的示警鑼鼓,一瞬間,城上的慶**士們集結了起來,緊緊地握著兵器,看著遠方衝來的那匹戰馬以及馬上的那個人。
當範閒駛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們手中兵器反射晨光,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心頭也沒有絲毫動容,隻是用力地一扯馬韁,在疾行之中強行扭了方向,沿著燕京城的古舊厚實城牆方向,再向東去。
城上的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緊接著一陣肅殺的馬蹄聲如雷聲般密集地響了起來,燕京城外臨時駐地裡一片躁動,當範閒轉行向東的同時,那片營地裡五百名全身黑甲的騎兵也已經做好了出擊的準備,斜斜殺出營地,在燕京城的東向城門外與範閒會合
五百黑騎,在慶國國境之內準備接應範閒返京的黑騎,在清晨時看到了那枝象征監察院最急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的時間內反應了過來,接應到了範閒。
範閒速度不減,與黑色的洪流彙合在了一處,再也看不到他一個人的身姿,有的隻是一整片烏雲一般的掃蕩之勢。
沒有任何命令,沒有任何言語,範閒身形一輕,棄了自己身上已經奔馳了整整一夜的戰馬,飄到了身旁黑騎副統領的馬上,而副統領早已經掠到了另一匹空出來的戰馬之上。
換馬始終是在極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沒有任何的阻礙,黑騎的馭馬之術天下無雙,果然不是虛傳,然而黑騎將士們看著院長大人焦慮而冷漠的麵容,沒有任何人發問,他們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們沉默而強悍地跟隨著範閒的箭頭,向著東方的平原疾殺去。
一聲悲鳴。伴隨範閒一夜的戰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煙土,四腳微抽,力儘而亡。隻是瞬間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騎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地平原之上,隻留下了這匹戰馬和一地煙塵。
燕京城上地守軍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神奇的這幕場景,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們當然知道黑騎的厲害,隻是今天親眼看到後,依然被震懾的無法言語。尤其是最先前那名單身而來的騎士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