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暮(2 / 2)

慶餘年 貓膩 10658 字 8個月前

衛華身體微微顫抖,這才知道原來陛下隻怕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與上杉將軍完全交心。才會如此平靜應對眼下如今緊張地局勢。隻是如此一來。整個北齊朝廷。誰還能製轄遠在南方的上杉虎?若上杉虎真地有異心……

“你會行軍打仗嗎?”北齊皇帝忽然微諷問道。

“臣不知軍事。”

“朕也不成,既然如此。打仗這種事情總要交給會地人去做,朕既然用了上杉虎,便會堅定不疑地一直用下去。”北齊皇帝平靜說道:“自今日起。南方七郡軍事民事,統歸上杉將軍調遣。集舉朝之力。助上杉將軍抗敵。呆會將旨意發下去。”

不知為何,衛華怔怔地有些無禮地看著麵前年輕地皇帝陛下,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發熱,本來有些惶恐地心情。在此刻變得異常平靜,異常堅定,他單膝跪地,乾脆利落地應道:“臣。遵旨!”

衛華退出了皇宮,不知道皇帝陛下這一道將北齊王朝三分之一權力全部交給上杉虎的旨意。會引來何等樣地驚濤駭浪。剛剛發布旨意地北齊皇帝卻是異常平靜,他冷漠地看著殿外地薄薄白雪。根本沒有一絲畏怯。

世人皆懼慶軍強悍無雙的戰力。然而北齊皇帝並不如何害怕。因為他有上杉虎。而且他敢用上杉虎,用的比任何一位君王更加徹底。

更關鍵的是,他雖不知軍事。卻知道兩國之間的浩大戰爭。終究比拚地是國力,隻要北齊朝廷自己不犯錯。南方地那些入侵者再如何強大,總不可能在短短數月之間,便將北齊滅國滅族。

終究一切都是需要時間地。而北齊皇帝還年輕,南方那位強大的君王卻已經老了,北齊皇帝能陪慶帝耗下去,慶帝自己卻不願意耗太久。

北齊皇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心裡有一個疑問始終無法得以釋懷,如果慶帝真地不願意陪自己耗。為什麼眼下南方的戰事,卻顯得如此地冷腥而糾纏?慶帝究竟是在擔心上杉虎,還是擔心東夷城。抑或是擔心彆的什麼?

他應該已經快到京都了吧?

珠簾微動。一個穿著花棉襖地姑娘抉著太後娘娘。從簾後走了出來。太後溫和地看著北齊皇帝心頭不禁生出了強烈地滿足感覺。有兒如此。或者說,有女如此。還有什麼彆地好奢求地呢?

北齊皇帝轉過身來,看著穿著花棉襖地海棠朵要,溫和笑道:“小師姑,若你能從神廟裡搬來天兵天將。朕何需要如此辛苦煎熬?”

海棠緩緩搖頭。沒有說什麼。心想若陛下知道他此生最想獲得地支持。已經被自己和王十三郎砸了,會變成什麼模樣?

“記得範閒以前和你說過。這個世界是他們地。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我們地。”北齊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開口平靜說道:“朕一直不知道他這種信心從何而來,如今麵臨著南方的危局,朕卻隱隱能夠抓住這種感覺。”

海棠朵朵沉默片刻後說道:“他在江南的時候還說過一句話,我們是早上六七點鐘的太陽。”

“慶帝……隻是一輪殘陽罷了。”北齊皇帝微微皺眉。似乎自己都不相信這個判斷,他臉上地平靜其實大部分是偽裝出來地,因為他也不清楚,舉國朝之力付於上杉虎之手,是不是就能夠暫時阻止慶帝一統天下的腳步。上杉虎在沙場之上再如何天才。可是他終究是一個人。

一直保持著溫和沉默的太後忽然笑出聲來。說道:“看樣子哀家這輪殘陽。隻好去抱孫女兒了。”

壓抑地北齊皇宮裡終於傳出了一陣笑聲,北齊皇帝看著海棠。沉默片刻後說道:“隨朕紅豆飯。”

南慶京都皇宮。一輪殘陽懸掛在西方的天空之中,此間氣候仍暖,暮色若血,映在皇宮朱紅色的宮牆,明黃色地琉璃瓦上,直似要燃燒起來。

麵容微顯疲憊憔悴的慶國皇帝陛下,就躺在太極殿前地一張躺椅之上。手指頭緩緩地梳理著一隻白色大肥貓地皮毛。那隻肥貓似乎極為享受一位強大君王的服侍,懶洋洋地臥著。時不時還翻個身子,將自己軟軟的腹部,湊到慶帝的指尖。

這隻胖胖的白貓自然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手指頭是多麼地可怕。

一位軍方將領沉默地站在幕色之中,站在距離陛下極近的地方。一言不發,隻是看著陛下手下的那隻白貓以及在木椅後方正欠著身子伸懶腰地兩隻肥貓心情難以抑止地覺得荒謬。

這三隻貓分作黃黑白三色。看上去都是被養地異常肥胖。隻是宮裡向來極少養這些小寵物,也不知道這看上去十分普通地貓兒,是怎樣獲得了陛下地親瞟。

當然心頭的情緒沒有一絲表露在這位將領地臉上。因為縱使兩歲大的嬰兒死在眼前,他都不會有任何動容。更何況他不是一個隻識打仗的莽夫,在回京之前。入宮之前,他就已經打探到了足夠多的消息。

這三隻肥貓是範府地,是晨郡主從小養到大的,不知什麼時候被晨郡主帶進了皇宮,陪陛下玩耍。陛下便將這三隻貓留到了如今。

似乎隻是三隻貓。但落在這位將領的眼中,總覺得這似乎代表了更深一層地意思。隻是他不敢問。也沒處去問。因為世間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究竟是死了,還是好好地活著。

慶帝收回了投往暮雲之中地眼光,看了這名將領一眼。開口說道:“北齊那個小家夥隻是在演戲給你們看。朝廷養你們樞密院參謀部這麼多人。難道是吃乾飯地?”

這名將領看不了來年歲大小,因為他地眼神清湛冷冽,似乎極為年輕,可是偏生他地臉上卻是風霜之色十足。略一沉忖。這名將領直接說道:“沙場之上。以正合。以奇勝。無論上杉虎再如何狡猾,隻要陛下一聲令下。我大慶鐵騎三軍用命,定不負聖望,至於用兵之事。陛下聖心獨斷即可,實不須樞密院多做無用之功。”

這話不是在拍馬屁。因為拍馬屁地臣子絕對說不出這樣難聽地話,而是實實在在,這名將領十分信服陛下地軍事才能。自然而然地感歎而已。

“北齊一退再退,意欲退至南京一線,以距離換時間……那個小家夥是想與朕耗時間。”慶帝的唇角泛起一絲不屑地笑容。“上杉虎掐在腰腹之處。著實高明。然而大勢如此。隻須撥了這顆釘子。誰還能阻朕大軍北上?”

“北方需要一個主帥,“慶帝閉了眼睛,任由如血地暮色籠罩在他瘦削的臉頰上。“王誌昆養了十來年,養的有些鈍了,要拔上杉虎這顆釘子。必然要經東夷城境內過道。雖然朕沒有旨意下去。但咱們這位王大都督很明顯有些害怕四千黑騎和老大手頭地一萬多兵力。如此束手束腳,如何成事?”

緊接著,慶帝看了那位年輕將領一眼,微微皺眉說道:“你才從草原上回來,樞密院地事情你本身就不清楚,不要總和你父親爭吵,身為人子……成何體統!”

不知道為什麼話題竟轉到了這個方向。那位將領心頭一寒。低頭稱是。

慶帝盯著他地臉。緩緩說道:“不要指望朕會派你去北邊拔釘子……你資曆不夠,而且最關鍵地是,此次進出草原,你狠厲之風鍛煉出來了,然而狡詐忍耐之能卻依然不成……你不是上杉虎地對手。”

那名將領猛地抬頭。臉上自然流露出一絲不甘之色。

“葉完。你還太嫩了。”慶帝緩聲說道:“草原胡人哪及我中土之人狡詐,你此次深入草原。追擊單於王庭。氣勢勇氣可嘉,可你想過沒有。為何北蠻七千鐵騎始終無法與王庭接觸?若王庭與那七千蠻騎會合,冰雪草原之上。你可還能活著逃回來?”

是的。這位年輕地將領便是慶國朝廷崛起地一顆將星,樞密院正使葉重的公子,青州大捷的指揮官葉完,在青州大捷之後。葉完率領四千慶國精銳鐵騎追擊單於王庭殘兵。在草原之上搏得了赫赫凶名,最後竟是活著從草原上回來了。雖然四千鐵騎隻剩下了八百人。然而此等功績,放在南慶任何一次軍事行動中,都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

然而此時慶帝淡然地話語,卻擊中了這位年輕名將心臟裡的某個角落。也驚醒了葉完心中的隱隱疑惑,為什麼連綿數月的凶險追擊中。單於速必達的王庭殘兵。始終無法與那七千名蠻騎聯絡上?

葉完心頭微震。看著陛下那張漸漸露出蒼老之態的麵容。想要謀求一個答案。

“範閒雖然帶著海棠朵朵去了神廟,卻依然沒有忘記在草原上布下後手。”慶帝麵色漠然說道:“功夫總是在詩外,勝負也本在沙場之外。你若何時明白了這個道理,朕北伐的主帥便是你。”

葉完默然站立在陛下地身旁心情微感沉重。

“這天下地勝負。其實也在沙場之外。一年之內,若範閒死了。朕自然便勝了,若朕死了……這天下不喜歡朕的人。自然便勝了。”

皇帝陛下就像在敘述旁人的事情。手指頭輕輕一緊。將那隻肥胖地白貓提到了自己的懷中,輕輕地梳理著它的毛發,十分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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