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枯(2 / 2)

慶餘年 貓膩 7192 字 8個月前

葉完微感驚詫。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下意識裡向陛下望了一眼。

“一封是朕修行地功法精義,一份是朕留給你的密旨。”皇帝陛下雙眼平視前方,隨意說道:“一年內。朕若死了,密旨可開,若朕未死,便將密旨燒了,至於那份功法精義。你若能有所進益,也算是朕給你們老葉家的一些補償。”

葉完沒有聽瞳補償是什麼意思,但他聽瞳了功法精義四個字,饒是飽經風霜。在草原上殺人不眨眼地狠厲將軍。此刻也禁不住霍然動容,身體微微顫抖。不假思索地跪到了陛下地身前。重重地叩了一個頭。

葉完沒有虛情假義地推辭。因為他知道陛下將大宗師的體會寫在這封信裡麵。對於自己而言,毫無疑問是無價的珍寶,陛下此舉。自然是希望葉家在自己的手上,依然能夠絕對地效忠皇室。這種信任。讓葉完感到身上地每一寸肌膚都開始顫栗起來。

“朕前些日子已經封你為承平的武道太傅,既是如此。你要多往漱芳宮走動走動。”皇帝陛下似乎根本不在意。先前他很隨意地便將霸道功訣精義扔給了一位臣子,似乎他也不擔心葉完對皇室的忠誠。

葉完今日性見所受的精神衝擊實在太大了。麵色有些微微發白,然而並沒有影響到他地思維判斷,從陛下地這句話中。他馬上聽明白了意思。如今皇室血脈凋零,大皇子未叛實叛,孤軍遠在東夷城與朝廷相抗街。二皇子及太子早已慘死,範閒謀叛之後不知所蹤,不知死活,眼下雖然宮中那位梅妃似乎即將臨產。然而真正被朝廷諸臣隱隱視為皇儲地,隻有那位三皇子李承平。

陛下自從年初受傷之後,身體便一直未有大好,雖然康複地遠較常人為快。然而總是容易顯得疲憊,對於朝中的事情管的也比往年少了很多,好在胡大學士和潘齡大學士主持著門下中書,倒也沒有什麼問題。隻是三月之前,被軟禁宮中長達半年的三皇子,忽然被陛下欽命於禦書房聽講。這一個月裡,三皇子更是開始奉旨代陛下查看奏章,等等風向。讓整個南慶朝廷都猜到了陛下地心意。

皇帝陛下封葉完為武道太傅,今日又暗授密旨,暗送功訣,又命其多與三皇子親近,等等含義,不問而知。葉完震驚之餘。大為感恩,匍匐於地,再次叩首。

“去吧。記住朕今天所說地話。”皇帝陛下望著越來越黑地宮殿簷角,雙眼微眯。緩緩說道:“尤其是那一句,朕這幾個兒子當中。就屬安之最狠。他若真的活下來了,在他的麵前。你一定要先退三步。”

葉完眉心微皺。忽然間不知從何處湧出了一絲怒氣,這怒氣不是因為陛下讓自己見範閒便退三步。而是覺得範閒此人。實在是大逆不道,大為不忠。大為不孝,實非人臣人子,不是東西!

可他沒有說什麼。鄭重再拜之後,便順著長長地行廊向著皇宮外方行去。一路行走。葉完的肩膀覺得越來越沉重心情也越來越沉重。一方麵是因為他知道陛下交付給了自己一個極重的擔子。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忽然從陛下今天的談話中,聞到了一股極為不祥的味道,一股老人的味道。

葉完心頭微震。一股難以抑止地悲傷壓住他在皇宮行走沉重地背影。沒有陛下。便沒有今天地葉完。這位葉家下一代主人對於李氏皇族地忠誠。從來沒有一絲動搖,然而在這一刻。他卻覺得陛下先前似乎像是在托孤。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陛下雖然老了。疲憊了,可是依然是那樣地強大。為什麼會說出這樣地話。做出這樣的安排?若陛下真的去了。三皇子登基。以漱芳宮與範府地關係。這日後地大慶朝廷豈不是會變成範閒那個奸臣賊子的天下?

葉完隻覺得一股涼意順著後背直刺入腦。他不敢再做任何猜忖思想,抬起頭來。冷漠地走出了皇宮。太極殿前沒有點燈。依然一片黑暗,皇帝陛下並沒有去看葉完略顯悲驚地背景。他隻是冷漠地注視著麵前地黑暗,似乎要從這黑暗中找尋到屬於自己地火光。

沉默了很久之後,皇帝陛下忽然開口說道:“朕這一生。生了這麼幾個兒子,沒想到最後竟被安之逼得如此狼狽。”

“沒想到他居然真地從神廟活著回來了。”皇帝陛下的眼角裡閃過一絲寒光。停頓片刻後說道:“然而朕終究是老子。他是兒子。這世間哪有兒子勝過老子地道理?”

陪侍在後的姚公公身上直冒冷汗。像這種陛下地自言自語,他哪裡敢接話?

皇帝忽然有些蒼驚地歎息了一聲。看著麵前在黑夜裡顯得格外高大地皇城城牆,看著城牆上麵並不怎麼明亮地禁軍***,雙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自上次皇宮遇刺之後,皇帝陛下便再也沒有出過宮。在很多大臣們地眼中。這本來就是陛下地習慣,也有人想。或許是陛下身體尚未完全康健,所以才會在宮中療養,然而隻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不出宮,是因為……他不敢出宮。

當日皇城上地天雷響動。那個沉浮於人間。始終遊離在慶帝控製之外的黑箱子。給了這位強悍地人間君王最沉重地打擊,這次打擊雖未致命。卻是成功地擊碎了這位君王的自信。

世間真有事物可以輕鬆地殺死自己,皇帝一向忌憚那個箱子。如今知曉箱子便在皇宮之外,雖不在範閒的手上,可也在自己地敵人手上,他怎麼能夠出宮?

皇帝陛下不知道箱子什麼時候會再次發出響聲,但他已經知道。範閒已經活著回來了,範閒已經回來了。老五呢?

皇帝陛下微微垂下眼簾。枯守孤宮。便可旨意傳遍天下。然而這座高高地皇城。長長的宮牆,何嘗不像是一堵圍牆,將他囚禁在這深宮之中。

“安之不死。朕心難安。”皇帝陛下清瘦地臉頰上。緩緩浮起一絲厲色。冷冷說道,然而蒼老憔悴的皺紋並未因為這陰厲的神情而拂平,就像是枯樹地樹皮一樣。顯得那樣不可逆轉。觸目驚心。

這是皇帝陛下今天第二次說出這四個字。他與範閒之間。牽涉到太多複雜地前塵往事,今世仇怨。理念分歧。非你死我活不可,便是如此。慶帝亦是極為欣賞自己最成器地兒子,然而越欣賞,越憤怒,他這一生,從未像此夜這般想一個人死去。

或許隻有當他發現陳萍萍背叛了自己,而且已經暗中背叛了很多年的時候,才會像如今這般憤怒。

慶帝心中自有王道,少有喜怒,然則一墮凡人情思,其實也隻不過是個凡人罷了。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幽深地夜宮,想著那個不知所蹤地箱子。想著此刻不知道正在何處往京都趕來的範閒和老五心情反而從先前地憤怒裡,回複到了絕對的平靜。

便在此時,軟榻身後地長廊內傳來了急促地腳步聲,姚太監惱怒地回頭望去。卻見到了早已回到禦書房陛下身旁辦差的洪竹太監,正提著一個燈籠,滿臉喜色地走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緣故,洪竹臉上地青春痘不怎麼明顯了,他跪到了皇帝陛下的身旁。顫著聲音喜悅說道:“萬歲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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