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之抬手,接住那根在空中飛舞的發帶。
朱紅色發帶繾綣纏綿地貼著他修長的指節,這是出發前,簡歡親手替他綁的。
就是現在!
魔心蟲王豎瞳泛開幽冷的光,蟲身一盤,就似一把拉緊了弦的弓箭,瞬間彈了起來!
世間沒有任何存在,比魔心蟲王更知道魔丹的力量有多恐怖。
它方才一直保留著實力,屈辱地被人類鼠輩壓著打,就為了這一刻,這必殺一擊!
“你陪他們一起死罷!”魔心蟲王轉瞬即至,兩隻前爪猛地朝沈寂之的頭顱抓去,帶著勢不可擋的魔神之力,令暗淵深處魔氣翻湧,令魔心樹和菩提塔雙雙震蕩!
沈寂之雙目如劍,手中朱紅色發帶纏在腕間,避開頭,冷靜而從容地將腹部送於蟲爪之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其他地方的傷對它而言,根本不足一提。
但這蟲王一直護著它的丹腹,讓沈寂之無法碰觸。
他早就想速戰速決了。
獸類,不給它們點甜頭嘗嘗,它們怎麼會露出死穴?
噗呲一聲,是爪刺入血肉的聲音。
蟲王還未露喜色,少年的雙腿一伸,人一跳,便纏上蟲身。
蟲王的兩隻爪,隨著沈寂之的動作,在他腹中翻攪,後因距離的拉開,又從他腹中離開。
少年的肚子間,出現了兩個爪傷的大洞,裡頭鮮血臟器清晰可見
,令人觸目驚心。
但沈寂之卻感知不到疼痛般,如一隻輕盈的靈猴,順著蟲身往下飛快攀爬。
“啊——鼠輩爾敢!!”感知到老鼠在它身上爬,魔心蟲王惡心無比,整隻蟲在空中不住扭動翻轉,長尾狂甩,勢要將沈寂之甩開。
沈寂之眼風不動,雙手雙腿皆纏在蟲身上,貼著冰冷的黑鱗甲殼,用最快的速度爬到蟲身的十二節肢處,纏著朱紅色發帶的右拳力量翻湧,五色劍光和黑色魔氣相互交織。
少年抿唇,拳如利劍,一拳破穿蟲腹,直搗魔心蟲王的魔丹!
劇痛讓魔心蟲王說不出一個字,它幾近癲狂,魔氣在豎瞳中凝聚成怒目之淚,甩尾的動作愈發猛烈。
蟲腹之中,魔丹跟著大亮,威猛的魔力從魔丹之中迸發而出,朝沈寂之的拳襲來,要將他逼退。
沈寂之快速鬆拳,露出手心開了口的芥子囊。
下一瞬,一芥子囊的雷電符紛紛揚揚灑落整個丹田。
在魔丹之力湧過來前,沈寂之果斷退出拳頭,腳在黑甲鱗殼上用力一踩,人便如彈射而出的弓箭,迅速朝遠處退開。
空中,少年唇不住翕動,默念符訣。
蟲□□腹之中黃澄澄的符紙,像出殯路上漫天飛舞的冥幣,刹那間,一張一張炸開。
啪。
啪。
啪。
一道道魔蟲煙火,在半空中儘情綻放,像過年時夜空中的煙花盛宴,璀璨絢爛,美輪美奐。
-
煙花燃儘之後,魔殿陷入一片寂靜。
沈寂之拎著雪劍,半蜷著身子,踉蹌地從魔雲上下來,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到塔門之前。
少年仰頭,靜靜地看著那座菩提塔,久久不動。
他身上還在滴血,滿頭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身後。
半晌,沈寂之垂眸,取下手腕上的朱紅色發帶,用清潔術洗淨,細致地給自己紮了個高馬尾。
穀山和尹遇聲趕了過來,停在他三步後。
穀山眼窩深陷的眼裡含著幾分複雜之色,深深的看向麵前的沈寂之。
時光飛逝。
當年隻高到他雙膝的小小男孩,眨眼間,便已經比他高了這麼多。
背影偉岸,是個頂天立地的少年郎了。
察覺到動靜,沈寂之轉過身來,唇動了動,有心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隻如從前那般,清清冷冷地低喚了聲:“師父。”
穀山歎息,似含千言萬語。
師徒兩人什麼都沒說,卻也什麼都說了。
事已至此,去追究破魔原石一事,已毫無意義。
穀山走近,抬高手,在少年肩上拍了拍,視線落在塔內,就很擔心:“孽徒,我徒媳兒沒事罷?”
沈寂之垂眸,想了想,也隻能道:“還活著。”
她在裡頭到底如何,他不清楚。但至少,他還活著。
沈寂之輕撫丹田的位置,很淺的一笑。
那麼,她也還活著。
人活著,就有千萬種可能。
可惜。
沈寂之的視線掃過腹部被蟲爪破開的傷口。
魔原石之力非比尋常,傷口的血無需刻意處理,便已漸止,不僅如此,空洞的表麵緩緩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黑甲鱗殼。
可惜。
沈寂之收回視線,鴉羽似的睫微動。
他不一定能等到她出來了。
正走過來,想為沈寂之包紮救治的尹
遇聲望著這層黑甲鱗殼,便是一頓,麵露憂色:“沈兄……”
少年沉默地側了側身,藏起傷口,避開尹遇聲的視線,望向在塔門前張望的穀山,剛想交代些什麼。
他臉色忽而一變,眸色一凜,身形晃動間,人便立於樹冠的邊緣,朝暗淵下望去。
底下是看不見儘頭的深淵,彌漫的魔氣仿佛能擠出墨水。
這撐著菩提塔,與菩提塔合二為一的魔樹便深深地紮根在暗淵之下。
此刻,如突發海嘯般,暗淵魔潮湧動,掀起一尾又一尾的魔氣巨浪。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彙聚在一起,聽著令人頭皮發麻。
成千上萬數不清的小魔心蟲沿著魔枝,順著卷起的巨浪,如一頭頭魔兵般從暗淵底下狂卷而來,宛若蝗蟲過境。
魔心蟲兵分兩路。
一路朝菩提塔攻去。
沈寂之提劍,劍光如盾,瞬間劈砍最前一批的蟲群。
蟲群往下倒去,但下一批蟲群又蠕動著上前,不痛不懼,不死不休。
一路朝殿門飛去,幾息之間,裡三層外三層的魔心蟲爬滿所有殿門,哢擦哢擦地啃噬陣門。
不過須臾,轟然一聲,殿門被破,露出殿外的情景。
景赤為首,帶著一眾魔影衛虔誠地跪在地上,為魔神祈禱。
聽到動靜,景赤抬頭一看,雙目便是一驚。
他下意識往後一避,但還是晚了一步。
數以萬計的魔蟲,朝萬魔飛去,朝景赤席卷而去,透過他的黑衣盔甲,爭先恐後地鑽入景赤的血肉,占據他的腦室。
俊朗男人的黑眼珠一頓,目光便呆滯了,轉而湧上詭異的光。
‘他’提著劍,一腳踢飛地上滾落的殿門裂片,朝殿內的菩提塔飛去。
菩提塔前,本還趴在塔門上,扒著塔門,不甘心地朝裡張望他徒媳兒的穀山,小胡子一抖,立馬閃到孽徒旁邊。
老頭兒看了眼,一邊出手,一邊大驚:“我們這是搗了蟲窩?”
沈寂之揮出一劍,目光落在當頭的景赤身上,一字一句道:“魔族就是個蟲窩。”
“哈、哈、哈、哈……”一個個被魔心蟲侵占腦子的魔影衛,跟著景赤,蜂擁而來,‘他們’齊齊笑著,笑聲是一樣的僵硬,張開的嘴是一樣的弧度,聲音是一樣的奇詭,“壞我蟲王之身又如何?不過讓我魂歸暗淵!我魔心蟲王,神識不滅不死,與暗淵共存,百年後又能重塑蟲身!哈、哈、哈、哈……本座千秋萬代!魔族亙古長存!殺了他們,毀菩提塔,殺!!!”
數不清的魔影衛和魔心蟲一起,一波接著一波朝塔前的三人湧過去,像永不退潮的潮水。
一個個、一隻隻的它們,實力都很弱。
沈寂之一劍可斬一堆。
但魔心蟲實在太多了。
誰也不知道,千萬年來,這深不見底的暗淵,到底滋長了多少魔心蟲。
可三人退無可退。
他們後麵就是菩提塔,菩提塔裡是簡歡。
他們不能退,不想退,也不會退!
穀山一劍斬一堆,揮了不知多少劍,重傷剛愈的他,喉間漸漸湧上股血腥味。
他把血吞回去,人忍不住就是一咳。
身後不斷煉丹的尹遇聲見此,將一堆丹藥送到穀山嘴前:“穀峰主,快服下。”
穀山也不推脫,一口吞下,沙啞著聲音問:“孽徒,有酒嗎?”
沈寂之想也不想:“無。”
身後
煉丹的尹遇聲抬眸,看了眼沈寂之。
據他所知,沈寂之的芥子囊裡,裝了不少酒。
但……尹遇聲什麼都沒說,潛心煉丹,以給穀山提供源源不斷的回靈丹。
穀山砸吧了下嘴,格外想念酒味,越想就越饞:“那酒丸……”
沈寂之毫不留情地打斷:“沒有,就那一顆。”
穀山震驚,嫌棄地說:“你和徒媳來暗淵救我,怎麼能連酒都不帶?”
沈寂之一腳踢爆一具飛來的魔影衛:“你錯了,我們是為菩提塔而來。”
“……”穀山望著前方數不清的魔蟲蟲群,左手下意識撫了下丹田的位置,胡子疼得微抖,他一劍揮去,邊揮邊歎,咕噥道,“一口酒都沒喝上,你師父我死都不甘心。”
“那就彆死。”沈寂之眉眼平靜地給他師父畫大餅,“此趟若成,我們便為九州立大功。屆時玉清派、九州鎮撫司的賞金數之不清,夠你喝萬年美酒了。你甘心?”
穀山:“……”
老頭兒突然間眼也不花了,腰也不酸了,傷也不疼了,提起劍就是乾!
少年眸中笑意輕閃,手中雪劍劍光逼人,猛地橫掃出去。
刹那間,前方一大圈的魔心蟲和魔心衛骨碌碌死去,短暫地空出一條道。
沈寂之抬腳往前邁了一步,護在穀山、尹遇聲、菩提塔之前。
他提劍、揮劍,一劍劍砍。
一如當年六歲開始入玉清修煉的小小少年。
在晨曦未起的清晨,站在涯間,一劍劍的練。
在日升日落的春夏秋冬,一趟趟上山下山,一文文錢賺,一個個靈石攢。
他從未想過之後會如何。隻需要往前,一日日過,攢著他的錢,還著他的債。
然後天道給了屬於他的柳暗花明。
他遇見了來找他的簡歡。
那是盛夏蟬鳴的午後。
山門前的千年古樹枝繁葉茂,層層疊疊的葉片將午後的陽光擋在外頭。
他坐在桌前,快速地記錄著每個新弟子的靈根,想著身上辟穀丹還剩多少,接下來該還誰的債。
然後便聽見了一道清亮的聲音。
“我找沈寂之,我是他的未婚妻……”
沈寂之聞言抬起頭,緩緩站起。
一束光恰好透過縫隙溜進,細細碎碎罩在他的身上,讓他有些許晃眼。
人群中的小姑娘,背著幾乎有她一半大的破包袱,渾身上下寫滿窮酸。
但那雙烏黑的眼眸,卻璀璨如星河,帶著逼人的生氣,像新生的太陽,那般亮。
說一眼喜歡太過,但至少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會討厭她。
沈寂之的劍快如殘影,眸中似乎還帶著回憶中盛夏的午後陽光。
菩提塔帶著她進去,必有深意。
她身上有秘密,其實他一直有所感覺。
隻是他沒有深究。
齊婉那對她沒用的香,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手勢和新奇的語言。
還有,她那出乎好用的雷電符……
她大概不知道,尋常金丹期修士的雷電符,對魔族沒有這樣的殺傷力。
不管如何,他隻願,能為她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不管如何,簡歡,你要平安。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