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很快就填好了表格，一點兒都沒抗拒的離開了家，帶走的隻有自己的貼身衣服，像彆人還有爹媽暗中貼補的錢和票，她什麼都沒有。
下了鄉，分配了公社和生產隊，周萍因為本身長得不錯，也沒有彆的女知青那種高傲的感覺，很快就經當時借住的老鄉家裡介紹，沒兩個月就嫁給了甄興華。甄家條件好，甄興華本人又是開長途車的，工資很高，還能幫生產隊帶一些稀罕東西來，加上甄興華疼婆娘，她自打嫁人後就再不曾下過地。雖說操持家務也不容易，可她原本待在城裡的娘家時，也是要燒飯做菜洗衣打掃的，人多事情更多。而嫁人後，甄興華常年外出，在沒生孩子之前，她隻需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一點兒也不吃力。就算後來生了兒女，可兒子乖巧聽話，女兒隻要有的吃就行，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然而，就在她幾乎忘了娘家的存在時，娘家人不請自來。
一來就跟她要了一大筆錢。
兩百塊。
理由是她娘家兄弟闖了禍需要拿錢擺平，可周家也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兒女眾多壓根就攢不下幾個錢，親戚裡頭也就甄興華這個女婿最能耐，不找她又找誰呢？
周萍是不肯的，她能那麼快就嫁人，且多年都不曾來往，這就說明了她對娘家是沒有留戀的。可她拿娘家人毫無辦法，她親媽叫囂著家裡等著拿錢救命，大過年的賴在她家不走，哭著喊著說她冷心冷腸，連親兄弟都不管了。
就為了這個事兒，甄家鬨翻了天。也許甄興華是有錢，可要拿出這麼大的一筆錢出來給丈母娘家，想也知道甄大娘肯定不會同意的。哪怕當麵沒說什麼，背後肯定跟兒子叮囑再三，不準拿錢出來。
甄家不肯拿錢，周家拿不到錢就來著不走，而夾在中間的周萍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擺不平。
……
來弟又忍不住拿眼起瞧甄珠，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同情她有個二傻子媽。
可不是傻子嗎？把親閨女坑去了這麼戶人家，吃興許是吃夠了，可除了那口吃的，還有啥呢？你說苗家夥食是不算好，可也沒餓死過人呢。再說了，就算甄家任憑孩子敞開了肚子吃，可那又能吃幾年呢？眼下都七十年代中期了，離改革開放沒幾年了，到時候誰還稀罕長途車司機幫著帶東西？不會直接上縣城買嗎？又離得不遠的。
還有啊，甄興華那工作……
來弟打了個哈欠，眼睛立馬就朦朧了。她的身子骨還是太弱了，哪怕沒被何小紅那二傻子坑死，高燒之後仍然虧了不少。迷迷瞪瞪的看了一眼還在啃饅頭的餅臉大佬，來弟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甄家那邊，確實就像來弟想的那般，已經鬨騰起來了。
兩百塊真的不是個小數目了，彆看甄珠好像天天吃一直吃，吃的還都是很稀罕的零食，可其實之所以說那些東西稀罕，不是指價格貴，而是因為難以弄到手。真要算起來，兩百塊換成零食，能把甄珠嚇成傻子。
硬水果糖一分錢一塊，芝麻大餅三分錢一隻，□□花四分錢一根。
還有像鄉下人舍不得用的火柴，那也才兩分錢一盒。
就說甄卓凡引以為豪的眾多圖書，最便宜的一毛錢都不要，很厚的大字典也才五毛錢。哪怕他爸每回出差回到家，都儘可能的弄些新書回來，到現在他那屋都有大半個書架的書了，可總價連三十塊都沒有。
結果周家人一開口就要兩百塊，這已經不是甄興華能不能拿出這筆錢的問題是了，而是……
憑什麼？
甄家發生的事情，對於隊上其他人家倒是沒太多影響，最多也就是又給大家夥兒提供了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甄卓凡和甄珠倒是在苗家這邊紮根了，基本上是白天待在苗家，晚上去甄大伯家住，因為周家人占了堂屋和另兩間屋子，一副不拿到錢誓不罷休的樣子。
期間，因為甄家小兄妹待在苗家這邊，李桂芳倒是沒當著人家的麵叨逼什麼，畢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再說這事兒也跟人家孩子沒關係。
李桂芳不開口談論，苗解放那是連知道這事兒都不可能了。倒是何小紅，跟抽了風一樣，天天往甄珠跟前湊，開口就是滿滿的關心愛護，看得李桂芳腮幫子酸疼，隻覺得這貨又想出了偷懶的新辦法。
“乾你的活兒去！彆一門心思想著偷懶！還不快去！”
在李桂芳看來，何小紅連親閨女都愛答不理的，突然間就對彆人家的孩子關懷備至……那還能不是想趁機偷懶？
就不說李桂芳了，連苗解放都是這麼想的，他覺得他婆娘簡直懶出境界來了，甚至晚上還跟他說，這都放寒假了，可以讓招娣盼娣去河邊搓屎尿布啊。
寒假啊！大冬天啊！讓倆孩子去搓屎尿布，你個當媽的躲在家裡烤火取暖吃紅薯！
你咋有這個臉呢？
苗解放都沒讓他媽開口，就冷著臉駁回了：“現在地裡沒活兒了，你就去洗衣服搓屎尿布。生火做飯媽會乾的，拾柴禾挑水我去。幾個孩子就讓她們待在家裡烤火寫作業，哪兒都不用去。”
何小紅哭啊，她哭得太傷心了。現在是寒冬臘月啊，彆說洗衣服了，那是手指頭碰到冷水都忍不住往回縮。可苗解放平時不吭聲，一旦做出了決定，卻不是何小紅能反抗得了的，最重要的是，家裡就沒一個人站她這邊。
哦不，來弟站她這邊，為了支持何小紅的洗衣大業，來弟很努力的吃喝，然後更努力的噗噗噗，爭取讓何小紅一次洗個痛快。
李桂芳本來就愛乾淨，再說來弟的搖籃被搬到了堂屋裡，這樣方便她日常看顧不說，萬一她臨時出去一下，盼娣還會幫著掖被角。這麼一來，隻要來弟噗噗噗了，李桂芳就會第一時間給她換上乾淨尿片，臟的……
何小紅天天搓屎尿布，搓到懷疑人生。
在這樣的氣氛中，這一年的大年三十到來了。
李桂芳牢記唐老師的叮囑，要對孫女們一碗水端平。所以，她這回特地準備了四張簇新的一毛錢紙幣，每個孩子都發了一張，包括還在繈褓裡的來弟。
招娣拿著錢高興壞了，她已經想好了，回頭就去供銷社買東西，一半買硬水果糖，另一半買頭繩。等回頭開學了，她左兜兜裡裝著硬水果糖，右兜兜裡裝著花頭繩，美滋滋的上學校顯擺去。
盼娣也高興，她想的卻是可以買兩個新本子，再買兩根新鉛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將錢放好，千萬彆給弄丟了。
毓秀：……
捏著錢看了半晌，她想不到要買什麼。
“奶！奶你幫我藏著。”最終，毓秀又把錢還給了李桂芳，也不是還，是幫忙放著。就是吧，她去年也是這麼說的，過了一年就忘記了。
李桂芳哭笑不得收回了錢：“行吧，我幫你存著，你啥時候想要了跟奶說。”
這邊祖孫倆和樂融融的，那邊何小紅卻是悄悄喚了招娣過來，說要幫她保存，理由特彆充分：“媽還能貪了你這一毛錢？來，媽幫你存著，你回頭要買東西了跟媽要。正月裡前幾天，供銷社不開門的。”
招娣想想也是，就把剛放進兜裡還沒焐熱的一毛錢給了何小紅：“嗯，媽幫我放著，等開學了我要去買糖和頭繩的。”
“嗯，你就放心吧。”何小紅收了招娣的壓歲錢，又去喚盼娣。
盼娣趕緊用手捂住藏錢的小兜兜，然後立馬跑到了毓秀身邊：“毓秀，你的書呢，借我看看成不？”
毓秀一臉的驚訝，盼娣雖然不像甄珠那麼不愛學習，可事實上也沒那麼熱愛學習啊。再說了，今天是大年三十，連她自己都沒學習……
“好的，二姐。”
就算再怎麼不理解，毓秀還是回屋拿了一本書給盼娣。又因為盼娣看起了書，毓秀想了想自己也拿了一本，跟著看了起來。
何小紅氣得胸疼，轉身趁著李桂芳不注意，走到搖籃前，伸手去抓來弟的壓歲錢。
來弟：→_→
“哇嗚哇嗚哇嗚哇嗚……”來弟放聲大哭，小爪爪死死的拽住一毛錢，說啥都不肯鬆手，並且用哭聲成功的引起了李桂芳的注意。
李桂芳一看，頓時被氣樂了：“你就這點兒出息！放手！”
喝退了何小紅，李桂芳哄好了來弟，又找了個小荷包，幫她把錢塞到小荷包裡，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來弟可高興了，她才不稀罕那一毛錢，就是單純的“看你不高興我就高興了”。摸著藏錢的小荷包，來弟睡得噴香，結果等再次醒來，就聽說周家人走了。
為啥會知道呢？因為甄卓凡和甄珠都沒來苗家報到。
毓秀還不高興，她想繼續學習，於是就收拾了小書包要去甄家找卓凡哥哥。李桂芳趕緊把她攔了下來：“甄家那頭有事兒呢，你要學習等再過兩天，橫豎寒假時間短，過些天就要開學了。”
李桂芳倒是把人攔下來了，可毓秀還是不高興，垂著眼滿心滿眼都是失落，並且發出了來自於靈魂的拷問：“奶，你說學校好端端的，放什麼假呢？”
這個問題問得太好了，李桂芳無法解答，將包袱甩給了盼娣。
盼娣又招誰惹誰了？看著毓秀那充滿了好奇的眼神，她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我覺得吧……要是不放假你咋能體會到開學的快樂呢？對不對？隻有肚子餓了，吃飯才香。隻有放過假了，你才知道上學多開心啊！”
毓秀思考了一下，覺得還真是這個理，遂點了點頭，一副被說服了的模樣，乖乖捧著書看去了。
搖籃裡的來弟差點兒沒笑岔了氣，倒是盼娣聽著她咯咯的笑聲，湊過來看她：“來弟你笑啥？你是不是又尿了？”說著，盼娣就麻利的掀開被子，扒了她的屎尿布。
來弟：……
笑容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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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前臘月裡到年後正月裡，整個第三生產隊都相當得熱鬨。
前有何家三姐妹排著隊的倒黴，後有周萍娘家人變著法的鬨著要錢。
等出了正月初五，甄卓凡和甄珠就又來苗家上課玩耍了，不過一直笑容滿滿的甄珠卻沒了笑，很不高興的嘀咕著要回家，還說甄討厭真的是太討厭了，怎麼能這麼欺負她媽媽呢？
李桂芳聽了一耳朵，心說你奶算是好的了，擱我家被迫給老何家兩百塊……哼，做夢吧，把他們剁成兩百塊倒是沒問題！
又聽那甄家小胖妞嘟嘟囔囔了好一會兒，李桂芳忍不住問她：“你咋知道你奶叫陶燕？”
“啥？”甄珠受了驚，瞪大眼睛看向李桂芳。
“你不是喊她名兒了嗎？陶燕，你奶名字就叫陶燕啊！”
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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