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巧停筆時,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屋簷滴答滴答的。
她拿起自己的畫,滿意望著煙霧下虛無縹緲的山,和孫山長說,“這幅畫不好看。”
“這是遠景,你剛學畫畫,差了些意境。”孫山長道,“畫多了就好。”
唐鈍還在堂屋和人說話,雲巧想把畫拿給他看,又怕他凶自己,想了想,翻開桌上的書,夾到書頁裡,這樣唐鈍翻書就會看到。
闔上書,她問孫山長還畫畫嗎?
孫山長在修改唐鈍書裡的注釋,這些注釋是魯先生做的,有些地方不準確,唐鈍勤學,翻來覆去看這些書,以致文章措辭有瑕疵。
他看向堂屋方向。
裡邊響起說笑聲,聽得出氣氛很是和睦。
他道,“下午再畫吧,你先忙你的。”
來者是客,這些人若是要留飯,雲巧得幫著老唐氏打下手。
雲巧卻是沒走,而是拿著筆,在裝水的杯子裡涮了涮,動作有模有樣的,孫山長嘴角浮起絲笑意,“唐鈍教的?”
“我自己學的。”
孫山長好笑。
杯裡的水很快變黑,雲巧沒有像唐鈍直接將其倒掉,而是找了個臉大的碗裝著。
孫山長好奇,“水留著乾什麼?”
“下次用啊。”她伸出食指撥了撥,“黑的。”
意思是和墨一個顏色。
孫山長頓筆看了兩眼,耐心給他解釋,“顏色太淡了,沒法用。”
雲巧又裝了杯清水洗筆,杯裡的水顏色淡得多,雲巧沒有倒碗裡,而是問孫山長,“縣裡的筆墨紙硯很貴嗎?”
唐鈍有很多錢,好像還是不夠的樣子。
趙氏嗓門大,那些話孫山長也聽到了,親戚間撕破臉難堪,但唐鈍真要給她開了先河,這番賣田地彆想拿到錢了,唐鈍提筆墨紙硯是希望趙氏體諒他的難處。
沒有哭窮的意思。
孫山長道,“筆墨紙硯有便宜有貴的,像你手裡的筆,便宜的幾十文,貴的幾兩幾十兩。”
和唐鈍學了數錢的雲巧睜大眼:“幾十兩嗎?”
那是多少錢。
唐鈍的那點錢差遠了。
“唐鈍會窮嗎?”
孫山長笑,“他不像會窮的。”
唐鈍沒有大多數讀書人身上的迂腐,做事進退有度,這樣的人入仕為官,必是個左右逢源的,孫山長看人沒有看走過眼,目光落在雲巧專注的小臉上,又問,“你真的不想讀書嗎?”
雲巧斬釘截鐵的搖頭,“筆墨紙硯太貴了。”
“縣學的筆墨紙硯不要錢。”先前的山長什麼規矩孫山長略有耳聞,他既成了縣學山長,規矩自然按他說的來。
西州偏僻貧苦,說起讀書,百姓們腦子裡最先浮起的便是燒錢。
他想改變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
百姓們看到讀書的好,他們才樂意送孩子讀書。
孫山長說,“你好好讀書,能掙到很多錢。”
雲巧歪頭笑了笑,“不讀書也能掙錢。”
孫山長看向她身上的衣衫,衣衫滿是補丁,汙漬也多,這種衣服在江南等地,叫花子都不穿。
他循循善誘,“讀書的話能穿新衣服。”
雲巧還是不感興趣。
洗好筆,掛在筆架上瀝水,拿著裝墨水的碗回了自己屋,再出來,手裡攥著個東西,孫山長沒有看清楚。
雲巧朝著上房喊,“奶,我去趟四祖爺家啊。”
“早點回來吃午飯。”
“好。”
天邊烏雲散去,白燦燦的雲層後太陽躍躍欲試,遠處的兩座山間,五顏六色的雲橋架了起來。
她歡快的推開四祖爺家的門。
煙囪冒著青煙,兩個漢子握著掃帚清掃簷廊,她喊了人,徑直往四祖爺放藥的屋走。
未到門邊,就看到屋裡跪著個人。
那人仰著頭,抱著四祖爺的腳痛哭流涕。
雲巧停下腳步,不確定的出聲,“四祖爺,你打我姑父了嗎?”
要不他為什麼哭?
四祖爺正安慰唐耀,沒注意門口來了人,聽到雲巧熟悉的聲兒,身形僵了僵,扁著嘴,囫圇不清的訓斥地上的唐耀,“瞧你丟臉丟成什麼樣了,不怕雲巧笑話啊。”
唐耀破罐子破摔道,“我和他平輩,不怕她笑話。”
四祖爺敲他腦袋,“你不怕我怕,趕緊起來。”
儘管不嫌丟臉,但在雲巧麵前,唐耀多少有些不自在,擦乾眼淚,默默站去了邊上。
四祖爺這才看向雲巧。
一看,就看到了她手裡的東西,眉心突突跳了兩下。
雲巧也是個不省心的,大晚上嚷著買人參救春花的命。
他雖舍不得,但人參是她給的,四祖爺不收她的錢,沒想到她丟下銀子就跑,四祖爺沒來得及找她呢,見她把東西拿回來,想必春花沒事。
佯裝不高興道,“這東西是你的,你拿來乾什麼?”
“換錢。”雲巧攤開手掌,另隻手卡著人參比劃了下尺寸,“四祖爺,人參沒吃完,你能不能還些錢給我呀。”
四祖爺笑了。
這把歲數,沒見過拿沒吃完的東西回來退錢的。
雲巧舉起人參,切口對著四祖爺,“我拿刀切的,剩下的還能吃。”
孫山長教她的,人參切片熬湯。
她切了一小片。
四祖爺板起臉,“昨晚給錢給的爽快,現在後悔了?”
雲巧點頭。
她後悔了。
翔哥兒不讓她和春花做朋友,人參用不著了,錢更好。
四祖爺哭笑不得,“厚臉皮。”
雲巧也不惱,“四祖爺,能還我些錢嗎。”
四祖爺本就沒想要她的錢,拿過人參,問春花怎麼樣了,她昨晚火急火燎的,四祖爺好些話沒問。
“吃了人身湯好多了。”
怎麼個好法雲巧是不知道的。
四祖爺猜她說不出個所以然,春花是給他相公打傷的,雲巧像個娘家人連夜跑過去,她相公恐怕不會給好臉,四祖爺轉身給她拿錢,柔聲道,“人家夫妻倆的事兒你少摻和,小心弄得裡外不是人”
“好。”雲巧爽快應下。
四祖爺隻當她想拿回錢,事事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