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昆侖說著,把牛皮紙的檔案袋輕輕放到桌子上,蘇櫻桃的麵前了。
這是蘇櫻桃的底檔,隻此一份,蘇櫻桃想過,很可能鄧博士會去找她的低檔調查情況,卻沒想到,檔案居然來的這麼快。
“你隻有17歲,還篡改檔案,你當時嫁過來的時候,就沒想過,我很可能當時一轉手,就把你的檔案報到組織上去,那你現在很可能已經被公安給逮捕了?”鄧博士看蘇櫻桃還在笑,有點困惑,她一點都不怕的樣子。
蘇櫻桃把檔案放到五鬥櫃上,給自己卷了一張餅:“第一,公安機關現在已經全麵停工,不辦案子了,第二,我相信博士的為人,就算查到我的底檔,也肯定會回來先跟我談,而不是直接報案,因為您是個正直的人,而且還不是個衝動的人。”
“這算給我戴高帽子?”鄧博士聽著,她話怎麼儘在給自己戴高帽子?
“因為您在現在在種形勢下,是個難得正常,並且清醒的人,而且我雖然隻有17歲,飯做的不錯,家務也搞的不錯,一沒跟你要七分工作,二又根紅苗正,又不是敵特分子,您為什麼要報案抓我?”
“可你是個領袖光榮的小HW兵,而小HW兵們,都以能鬥倒我為榮。”鄧博士說。
“您以為,我是一名小H兵?”
“你在學校裡就是學生社團的一員,社團的名字叫雄武會,這種社團不就是小H兵組織?而且據我了解,每一個學生社團都各自為陣,團體有大有小,小的還經常會被大的兼並,但不論大小,都以能搞倒我們這些從國外回來的留學生為榮,隻要搞倒了我們,在各個社團裡就會豎立起威信來,也會被上級G委會所重視,對不對!”
鄧昆侖把自己的疑惑拋出來了:“你彆不是為了找能搞倒可以搞倒我的證據才嫁給我的吧,要不然一進門就要我交待東交待西的,打探我的**?”
還不得不說,鄧昆侖真夠敏銳的。
這個年月,夫妻相互揭發,爭取搞倒對方然後立功,換一個不下牛棚,還能被安排工作的機會,在高知夫妻中簡直再正常不過。
畢竟g委會要求你相互揭發,夫妻之間,先揭發對方的那個,隨著對方被搞倒,那得是記檔案的大功一件。
要蘇櫻桃現在去揭發鄧昆侖,隻要隨便捏造點莫須有的話出來,他都可以立刻被打小牛棚,而她,能拿他換一個好工作。
“你要這麼想我也不反對,以後注意言行,可彆讓我抓到把柄,在外麵也一樣,哪怕最親密的同事或者朋友之間,也千萬彆交心,彆說反.動的話。”看鄧博士一臉戒備,蘇櫻桃忍著笑說。
“你就不怕我現在就出去舉報你?”鄧博士真的很驚訝,這些年青的小女孩子,她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不怕,因為你要舉報了我,我正好可以說,自己是為了革你的命才來臥底的,大不了我因為檔案問題被抓,但我以妻子的身份舉報您,您也逃不過批D啊。所以博士,以後不論家裡還是外頭,咱們儘量謹言慎行,好不好?”這麼絕情的話,她居然說的風輕雲淡。
“所以,你覺得咱們的夫妻生活還得繼續?”鄧博士簡直吃驚壞了。
“您知道解放前的那段曆史嗎,在抗戰中,有很多革命夫妻就是像咱們這樣,隻是有夫妻的名義,但並不會有夫妻之實,您要真的介意我的身份,咱們就這樣處著嘛,我做家務,帶孩子,您在外麵上班賺錢養家,這不挺好的?”蘇櫻桃一副淡然的樣子說。
博士的巴掌輕輕摁在檔案上,半天沒說話,看這樣子是默認了。
事實上,在這十年中,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很可能會因為自己不經意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而倒黴,而相互告密,相互揭發,也將愈演愈烈,父子,兒女,夫妻,都將相互揭發,最後鬨的人不像人,家不成家。
博士有警惕心理,連她都能防著,這其實是好事兒。
但願他在生活中,工作中,以後也能防著所有人。
但這不代表他可以不交待毛小英的事兒。
她必須知道對方是怎麼死的,畢竟博士要賠給對方的錢,可是他工資的一半。
而她,現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博士規劃,省錢。
以防萬一將來要下牛棚的時候,要這倆孩子還沒給人領走,倆人不至於困頓到揭不開鍋。
“湯姆,珍妮,吃完了飯就出去玩兒。”談男女間的事兒不能當著孩子的麵,這點蘇櫻桃還是得做到。
湯姆搖頭了:“張冬冬和張兵兵會守在門口打我們的,我們不能出去。”
蘇櫻桃於是反問鄧昆侖:“你難道不知道,這倆孩子一直給廠裡的孩子打?”
“珍妮我可以看著,叫她不出門,湯姆自己本身就是個男孩子,打多了自然就會反抗了。我小時候在M國也經常挨打,有時候是黑人,有時候是白人,有時候還是我們黃皮膚的自己人,但沒人會幫我,隻有我自己應對這種事情,他也必須學會。”鄧昆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但你是在m國挨打,所以你恨m國,可湯姆是在自己的國土上挨打,他會連帶著恨這個國家。”蘇櫻桃說。
雖然湯姆將來在m國當律師,訟棍,從鄧昆侖手裡搶秦工,很可能就和小時候他總是被人打有關係,因為他會被打到,對這片國土沒有歸屬感。
等將來他來搶秦工的時候,鄧昆侖再後悔,有用嗎?
鄧昆侖應該是頭一回意識到這個,看著湯姆,突然反問:“要不要叔叔去幫你揍他們一頓?”
博士還挺有點兒熱血的,居然會幫孩子打架!
蘇櫻桃莫名覺得他還挺可愛。
“算了吧,我還是出去吧,我感覺你們就是不想看見我?”湯姆實在不像五歲的小屁孩兒,夠敏銳的,知道大人是想支開自己。
拉起珍妮,他轉身跑了。
蘇櫻桃端起碗,收拾到了廚房,見鄧昆侖轉身要上樓,於是說:“我可以不讓你在廚房裡乾活兒,但臟水就在手邊,去把它倒了。”
“保姆都是從窗戶裡潑出去。”鄧昆侖這其實是不想乾活兒。
“所以您家的窗台才那麼臟,院子才那麼臭,倒廁所裡去。”蘇櫻桃說。
從現在開始這是她的家,外表可以一片革命氣息,裡麵必須打理整潔,整理乾淨。
鄧昆侖站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蘇櫻桃,組織當初跟你談的時候肯定談過,你來,就是來保障我的後勤工作的。哪怕你是一員革命小將,想要揭發我,現在也必須奉獻自己的全部,保障我的後勤工作。”
奉獻,搞好後勤,這可是公派婚姻最大的意義和目的。
“組織可沒說你還有倆孩子,我還得保障他們,給他們做奉獻,更何況你的組織已經放棄你了,隨時準備下放你去牛棚。”蘇櫻桃立刻說。
今時不同往日,歸國時新鮮熱乎的博士現在已經過時了,他的組織隨時準備把他下放到牛棚裡去。
鄧昆侖哪裡能想得到,這個當初溫溫柔柔的女同誌鬥起嘴來這麼厲害,隻差舉白旗投降了:“但我絕對不可能送走他們,而且揭發我可以,不要把鬥爭扯到孩子身上,他們是無辜的。”
他這是認真的把她當個小H兵了。
“那你就必須乾活兒,這是來自我這個小H兵的命令。”蘇櫻桃又笑了:“快去吧,一會兒咱們倆還要深入的聊一聊呢。”
既然身份被揭穿,那她就是要革他命的小H兵,這個革命,先從倒泔水開始。
鄧昆侖出門把臟水倒進廁所,轉身回來,蘇櫻桃已經把廚房收拾乾淨了,是真的乾乾淨淨,跟他媽,或者保姆收拾過的廚房完全不一樣,乾淨又整潔,看上去讓人覺得特彆舒服。
不過他也看的出來,對方是想跟他談毛小英的事兒。
畢竟一個月工資的一半,他得攢下來賠給對方,蘇櫻桃作為妻子,有權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而關於毛小英的自殺,鄧昆侖確實完全沒想到。
毛小英是一名醫生,醫術怎麼樣鄧昆侖不知道,但是長的還可以,人雖然有點內向,但是很安靜,而鄧博士其人,最喜歡的就是安靜。
本來順利成章就可以結婚的,但他們倆最大的分歧,就來自於介紹工作。
博士第一次去毛小英家做客,毛家裡有十幾個女同誌,大概就是七大姑大八姨吧,圍在一起,給博士上了一課。
當然了,因為鄧博士帶的禮物不夠豐厚,毛母言語裡麵很是把博士嫌棄了一番,那時候其實博士心裡就不太高興了,但是,畢竟他是要和毛小英結婚,又不是和毛母,以及她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結婚,這事兒他就忍下來了。
但是,沒想到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後來成了兩人婚事上最大的絆腳石。
用毛小英的話說,等結婚後她就辭職,並且為博士奉獻自己的一生,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但是,他幫自己的親戚朋友安排工作也是必須的。
畢竟她嫁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博士,她家裡的親戚朋友們都得到了好處和實惠,她才能在家裡的親戚麵前有麵子。
博士從m國回來,在國外的時候就沒講究過麵子,回國了也不將就麵子那一套,更何況7個工作崗位,大批年輕人上山下鄉,廠裡也沒有那麼多的工作崗位,他怎麼可能強廠領導所難,安排7份工作?
“所以她就跳河自殺了?”蘇櫻桃反問。
要是那樣,毛小英同誌可真夠脆弱的。
鄧昆侖搖頭:“我們為這件事兒爭吵過,並且宣告過分手了,但是她母親並沒有把我們的分手當回事兒,那時候我剛回來不久,名氣在外,她還用我的名頭在市裡拿了一次先進奉獻獎,直到市委組織部通知我去講話,我才知道的。”
“所以你又跟對方吵架了,然後人家自殺了?”蘇櫻桃於是又反問。
鄧昆侖眉頭皺的更深了:“我隻是沒去參加表彰會而已,都分手了,怎麼可能和對方吵架?”
“那她為什麼自殺?”蘇櫻桃再問。
“她母親帶著七份檔案來找領導,要求安排工作,並且宣告毛小英要跟我結婚,我拒絕了。然後她母親一直從廠門口罵她罵到市裡,據說一路上一直在罵,回城之後她就跳河了。”鄧昆侖悶悶的說。
“這怎麼聽起來她都是給她媽逼死的呀,你乾嘛賠錢?”蘇櫻桃怎麼聽,博士在這件事情上也沒太大的過錯啊。
“廠裡的領導們都勸說我,死者為大,更何況她母親還要帶著七大姑八大姨來廠裡鬨,為了平息這件事情,我隻好答應對方,給錢了事。”鄧昆侖於是說。
原來是這樣。
“那錢呢?”蘇櫻桃再反問鄧昆侖。
“錢在書房裡,那本《莎士比亞全集》裡夾著,目前隻有120。”鄧昆侖說。
蘇櫻桃從廚房裡出來,仰望她的博士:“不錯,交待的夠徹底啊,藏錢的地方都告訴我了。”
隻有他交待的夠徹底,她才能隨機應變,至少這個開局不錯,她掌握了博士目前全部的信息。
“因為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可被揭發的,哪怕在這件事情上,所以,革命小將同誌,你打算拿我怎麼辦?”鄧昆侖攤了攤雙手,低頭看著他這個急匆匆娶回來的小媳婦兒。
不,一員領袖忠誠的革命小將。
這簡直跟中彩票一樣,他摸到了大獎,在幾十個女同誌裡,選了個小H兵。
“如果毛小英的母親來取錢,你彆出麵,讓我跟她談。”蘇櫻桃笑著說。
鄧昆侖皺了一下眉頭:“就你?”
毛母雖然不算潑辣厲害,但畢竟有文化有知識,極善言談,鄧昆侖領教過兩次,每一次隻要回想起來他就覺得頭痛。也是為了徹底躲開毛母和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他才答應賠300塊錢,賠錢了事的。
“當然,誰叫我是一員革命小將呢?你就不上樓去工作?”蘇櫻桃擦拭乾淨了廚房,笑著反問。
鄧昆侖低頭看著蘇櫻桃,這要真的是員革命小將,為了革命事業可把自己奉獻的夠徹底的。
就不知道她要真的準備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發他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樣子,還會像現在這樣,笑眯眯的跟他說話嗎。
“對了蘇櫻桃,或者說蘇小姐,如果我願意配合你的揭發,你會和我上床嗎,畢竟現在可是婚姻存續期?”鄧昆侖看著自己頭發長長,細腰纖纖,皮膚白白,還是一副少女氣息的小媳婦兒,突然心頭一動。
兩手叉到了褲兜裡,他突然抬起頭問道。
“你居然如此不純潔,明明在說你前對象,你還能想到這種事情?”蘇櫻桃大吃一驚,這個博士明明表麵溫文爾雅,怎麼聊著聊著就能聊到床上去?
真不愧是從M國來的,足夠開放的啊他,看來在M國,燈紅酒綠,他沾的不少吧。
“因為我是個男人,這很正常,我們認真說,你會嗎?”鄧昆侖一本正經,看蘇櫻桃要出廚房,一轉身,另一隻手靠在廚房牆上了。
蘇櫻桃溫柔一笑,遞給他一把煤鏟:“先去把灶窩裡的灰給咱們出了,怎麼樣?”
她不排斥上床,但也不能把博士慣成個甩手掌櫃的,畢竟彆人圖他大概隻是幾份工作,而她得在如此困難的形勢下跟他過一輩子。
博士倒完煤灰,這次悄悄就上樓了,而且再也沒下來。
顯然,組織給他千篩萬選來的妻子,小H兵,隻用一點小小的家務活兒,就把他給整怕了。
以後她要真的批D他,他可怎麼辦呐?
隻有一張一米二的小床,擠三個人可真夠累的。
大熱天的,鄧博士自己反而可以睡一張大床,蘇櫻桃卻得和倆孩子擠一塊兒,這種感覺可不怎麼好。
但願明天博士就能給她搞來一張床,否則她是真不能忍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珍妮突然擠到她懷裡,趁著她睡著,悄悄叫了一聲媽媽。
看她沒醒,又叫了一聲媽媽。
小丫頭,這是想自己的媽媽了吧,據說她媽是個特彆漂亮的,專門唱歌劇的女演員,但在歸國之前,突然出車禍死在M國的。
這可不行,蘇櫻桃把珍妮給推的遠遠兒的,她自己還是個才17歲的小女孩兒呢,才不要被誰喊成媽呢。
“對了,早上要不咱們也烙點餅吃?”曾經宣布自己不愛吃中餐的鄧博士,第二天一早起來,居然追著要吃餅?
“早晨我起的晚,沒有烙餅,隻有饅頭,你要吃最好吃涼的,因為涼饅頭的風味更足。”蘇櫻桃說。
“涼饅頭?拿來我試試。”鄧昆侖說。
這兒沒有漢堡那種簡單頂餓的快餐,隻好吃饅頭了。
切好了饅頭,還有昨天晚上炸好的花生米就這吃,端上桌子,蘇櫻桃問:“我的工作呢,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和單位聯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