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紙婚約從她落地時就有了,然而,十七年了,也沒將自己嫁進東宮。
江沼以往不明白。
現在知道了,因為太子不想娶。
婚事一退,先不論名聲的好壞,就她如今的年紀,也不占半點優勢。
吳氏擔心的就是這個。
宰相府的姑娘,倒不至於說嫁不出去,可往後再議親,這條件就得大打折扣,就算議來的婚事再滿意,又怎能比得過東宮。
吳氏苦口婆心地勸她,“皇後娘娘之前就說過,隻認你一個兒媳婦,那林家表姑娘雖說也是皇後的表親,但也壓不過你和太子有婚約在先,待日後你嫁進東宮,做了太子妃,她最多也就是個側妃,在你之下,你又何必在這節骨眼上同她去計較。”
外頭的那些傳言,江家的人都聽說了。
吳氏也知道。
說是江沼打了太子的表妹,太子護短,才要退了這婚。
誰不氣,吳氏也氣。
但往長遠了想,這口氣得吞了,換個想法,誰家沒個三妻四妾,更何況是太子。
“聽伯母的,先忍了這口氣,去娘娘跟前掉幾滴眼淚,娘娘定是心痛你的。”
吳氏掏心掏肺地相勸,江沼卻沒動搖。
江沼將手裡的油紙傘往上移了移,露出了一雙清亮的眸子,“伯母曾對沼兒說過,用眼淚換來的東西,最不牢靠。”
輕飄飄地一句話,頓時堵住了吳氏的滿腹叨叨。
吳氏張了張嘴,到底還是沒再勸。
“四妹妹。”
江二姑娘上前一步,攬了江沼入懷。
她知道江沼很喜歡太子。
往兒個逮到她,動不動就是太子長太子短的。
那般心心念念著一個人,
到頭來,卻被退了婚。
從萬壽觀回來,江沼就將自個兒鎖住了,她去找過幾回,都沒能進得去。
過了一夜,原本想勸她的話,就變了個樣。
“是他眼瞎。”
二姑娘一說完,吳氏就驚慌地看了一眼周圍,回頭斥了一聲二姑娘江燃,“你這嘴怎就沒個把門的,那可是太子。”
江燃卻沒收斂,鬆開了江沼,憋著笑說道,“瞧吧,連娘都知道眼瞎的那人,是太子。”
“你個死丫頭。”
吳氏沒好氣地瞪了江燃。
這一鬨,江沼的臉上終於有了一星半點的笑容,“二姐姐,好生照看祖母。”
江燃說省得,“屋裡這麼多人,不用你操心,知道你會走,我替你多備了一輛馬車。”
江沼跨過門檻一瞧,這哪隻多了一輛馬車,江燃連廚子都給她備好了。
“遇上大雪天,這路上恐怕得走一個月,中途要是沒個落腳的店,總不能餓著肚子,該備上的昨兒夜裡我都替你備好了。”江燃挽著她胳膊,送她上了馬車,“芙蓉城裡的水土養人,出俊男美人,說不定妹妹這一去,就能尋位如意郎君回來呢。”
江燃也就是對江沼說寬心話。
太子陳溫撇開旁的不說,模樣是萬一挑一的人才,再加上情人眼裡出西施,江沼往日將他誇上了天。
要再找出一個比太子更俊的,估計難。
“好。”
江沼卻應了。
等到江沼上了馬車,簾子落下,車軲轆動了,吳氏才想起來,趕緊追了兩步,對馬車內的江沼說道,“你大姐姐聽說也回了芙蓉城,要是沈家那頭呆著不順心,你就去找你大姐姐。”
“好。”
江沼拂著車簾,紅了眼圈。
自個兒是沒了父母。
可在江家那也是個寶。
誰不心疼她。
大伯母算得上半個娘。
父母走後,祖母就將她和弟弟養在身邊,哪會不心疼,不過就是想用這招來逼她,可她自己也想逼自個兒一把。
是她自己想去芙蓉城。
能避開退婚的風頭,還能徹底放下那人。
馬車快離開江家小巷了,二少爺才從江家門口衝出來,一路急奔,硬是追上了江沼。
“姐姐。”
江煥十三歲,個兒已經趕上了江沼,站在馬車的窗戶前,握住拳頭緊咬著牙。
“我替姐姐進宮,去求太子。”
江煥說完胸口一陣起伏,嘴角抽動了幾下,似乎立馬就能哭出來。
姐姐不想進宮去求,
他去。
隻要是姐姐喜歡的,他都給她討回來。
江沼卻笑了出了聲,從馬車內伸手剛好夠到他的頭,“求他作甚,求來我也不稀罕了。”
看著江煥癡傻的模樣,江沼噗嗤一笑,“前陣子舅舅來信,說外祖母身子抱恙,我得去看看。”
呆愣了好一陣,江煥才回過神,“姐姐當真......”
江沼點頭,“嗯。”
江煥不相信。
江沼再次保證,“放心,姐姐當真不喜歡他了。”
在萬壽觀時,江煥退了燒,聽素雲說起後,就曾要衝出去找太子,被江沼攔了下來。
江沼說她放下了,可那時江煥瞧見她的眼圈是紅的,他便知姐姐那話多半是在騙人。
江煥恨自個兒太弱小,替姐姐撐不起台麵。
婚事是禦賜的。
若爹娘在世,太子豈能輕易就說出退婚的話,姐姐也定不會受了這欺負。
然而這回,江煥再看江沼,卻是一臉的釋然。
似乎真的就放下了。
“等我回來,給你帶外祖母曬的豆腐乾。”江沼衝他一笑,放下了簾子,心頭的酸楚在車簾落下後,才浮現在了眸子裡。
馬車拐了個彎,江煥還傻傻地站在雪地中。
張嬤嬤立在院子裡從頭到尾看了個明白,回到屋裡就對江老夫人說,“還是走了,二少爺都追出去了,也沒能將人拖回來。”
江老夫人精神氣兒卸了一半。
“簡直就跟她娘一模一樣。”脾氣倔,喜歡一樣東西時,滿心滿眼的都喜歡,傷了心了,說棄就棄,不帶半點猶豫。
小時候江沼喜歡竹子,想在院門前種出一片竹林來。
日日守著那竹苗子,死了又種,種了又死,如此忙乎了兩年,見沒有一根活下來,就直接讓人栽上了紅梅。
後來還是江老夫人讓漲嬤嬤偷偷替她埋了幾隻竹筍進去,才有了如今她屋前的叢竹。
“她爹娘要是還在,我斷不會這般逼她,可她姐弟倆,從小就沒爹沒娘,將來能依附誰?嫁給太子是她最好的路,二夫人生前同皇後是義結金蘭的姐妹,皇後絕不會虧待她,待她將來在宮中立了足,二少爺日後也能有個靠頭。”
江老夫人說的激昂,說到最後,眼裡就有了濕意。
“那靈位擺在祠堂這些年,名頭是響亮,摸上去卻冰涼,值不值當,自個兒心裡最為清楚。”江老夫人情緒一上來,又提了江沼死去的父母。
張嬤嬤勸道,“這不還有老夫人疼著嗎。”
“我這身老骨頭又能活幾年。”
江老夫人傷懷了一陣,慢慢平複了下來,才囑咐張嬤嬤,“沿途給人傳個信,當關照我江家姑娘的,都得關照上。”
去外頭避避風頭也好,免得堵心。